第39章 梁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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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再無言語沉默地繼續前行。
不知道走了多久多遠,走過了一個又一個山坳,眼看太陽就要下山了。
眾人終於再次走進一個破敗的村落中,走在前方的仇天旭停了下來,囑咐道:“小澤,帶小兄弟去休息。”
他與熊韜二人則牽著馬消失在一間石屋的拐角。
四周那些背負著馬肉的小卒子們也四散開去,瞬間消失在這個小小的破敗村莊中。
其中一人路過時,騰出手來拍拍李遺肩膀,友善地笑了笑就離開了。
李遺認出正是那個險些被自己掀翻在地的人。
從不知道哪裏鑽出來一個頭發披散的佝僂老人,衝李遺咧著沒牙的嘴無聲笑了笑,梁澤示意李遺將馬交給這老者就行。
對陌生環境和陌生的人們感到無所適從的李遺一切照做。
梁澤二人跟在老者身後拐進錯落的石屋間的小巷子,沒走幾步就折進了一個還保留著完整的石砌圍牆的小院子。
進到院子裏,李遺就聞到了一股濃重的糞臭味,他不由得蹙起眉頭。
小院裏隻有一間上堂屋,敞開著房門,四周還有石砌圍牆與其他小院阻隔,隻是中間都打通了過道,將各個院子連了起來。
李遺大致掃視過去,每個院子裏都飼養著馬匹。
粗略一估算,竟有二三十匹之多。
李遺不由得在心裏對這幫自稱憐人的破爛戶犯起了嘀咕。
眼瞅著沒吃沒穿的人都要餓死了,居然還喂了這麽多的馬,總不能是為了養馬吃肉的吧?
牽馬的老頭進了院子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隻能由梁澤將李遺帶進上堂屋。
上堂屋裏黑黢黢一片,兩條破布簾子從房梁上垂落下來將堂屋分割成三份。
梁澤指著左邊牆角處的茅草堆說道:“那是馬爺的。”又指指右邊牆角一個小小的草堆說道:“你可以睡在那裏。”
李遺對住的地方倒是不挑,聳聳肩應承下來,抱拳對梁澤表示感激,好歹有隻瓦遮頭,不至於露宿荒郊野外。
梁澤轉身就要走,李遺叫住她:“哎,你去哪?”
梁澤回頭眨巴著眼睛,道:“我當然是回我住的地方啊,我一個姑娘家總不能跟你們住一起吧。”
李遺聞言頓時臉紅起來:“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說,你有時間的話能不能帶我在四處看看,熟悉熟悉。”
梁澤略微思索了一下,還是搖搖頭:“我也不會仇叔那些場麵話,我就講實話了,我們能帶你來這裏已經是冒著風險了。你最好還是不記得路,也不要弄明白這裏是哪裏,等以後我們真正成了自己人,你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李遺手摸下巴:“你這小姑娘怎麽這麽老氣橫秋的。”
梁澤瞪大了雙眼,有些氣憤道:“你怎麽能說我老!”
李遺見她氣鼓鼓地模樣,頓時想起家中那個乖巧懂事的妹妹小雙來,也是一樣的機靈活潑,隻是不似眼前少女年長,更少了幾歲成熟。
想起他們,李遺好不容易平靜的歸心瞬間又急迫起來,隻是他麵上依舊不動聲色。
見梁澤如此決絕,李遺也不強求,打算在別人身上再下下功夫。
“沒事我就走了。”
“你總急著走幹嘛,天色這麽早,我們聊聊天也好。”
少女上下打量著李遺,一臉狐疑道:“聊天?聊什麽?我醜話說在前麵,我可看不上你啊。”
李遺頓時滿腦門子的黑線,這丫頭滿腦子都在想什麽。
他揮揮手道:“你屬實想多了,你這確實夠老成。”
“不準再說我老!”梁澤眼看是真的有些生氣了。
李遺收起戲謔的神色,正色道:“說真的,你們...憐人,到底是什麽人?”
梁澤反問道:“你是真的不知道?”
見李遺毫不猶豫地搖搖頭,神色不似作偽,梁澤幹脆走到牆角坐在幹草堆上,盤起雙腿說道:“那可就說來話長了。”
“仇叔沒有騙你,憐人就是可憐人。至於憐人的來處,你不要問我,反正我記事的時候就已經是現在這個樣子了,所以我也不知道憐人什麽時候有的,從哪裏來的。我們一直在中原附近活動,就我們現在的這個村莊,也隻是暫時的落腳點,下一個落腳點是哪裏,那就隻有我父親知道了。”
“你父親?”李遺恍然,是了,少女稱其他幾位為叔叔,且在這憐人中明顯地位不一般,想來是有非同一般的身份的。
梁澤似乎不願說起自己的父親太多,忽視李遺的訝然繼續說道:“憐人沒有家、沒有田,為了或者四處漂泊,自然也就不種地、不養牛羊,也就不會服徭役、交稅糧。那些胡人蠻子的官府為此不斷追剿我們,我們就隻能從那些胡人蠻子手裏搶吃的,用的、穿的,搶來的東西也會分給所有沒有飯吃、沒有衣穿,活不下去的可憐人。我們也靠這些可憐人才能存在著,他們有的加入我們,有的為我們提供多餘的糧食,有的幫助我們對付那些官府。總之,憐人就是一群可憐人走到一起,幫助天下所有可憐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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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遺撓撓頭,不解道:“那你們聚在一起,除了找吃的喝的用的,就什麽都不做?”
“還做什麽?”梁澤眨巴著眼睛反問道。
李遺朝院中的馬廄努努嘴,示意她豢養如此多的馬匹隻是為了混口飯吃,誰信呢。
梁澤嘿嘿笑道:“那些胡人蠻子的東西也不是那麽好搶,有馬總歸方便些。”
李遺大致明白了這所謂的憐人為什麽把日子過成了這副慘樣,也終於明白過來這群所謂的憐人究竟是什麽身份。
如果真有梁澤說的那麽迫不得已,這群憐人就是走投無路嘯聚山林的山大王無疑了。
李遺頓感一陣頭大,若真是進了山賊窩,雖然現在對自己還挺客氣,但是自己要真有一丁點不如他們意的地方,怕是小命危險啊。
梁澤叫他道:“喂,聊完了,我走了。”
李遺再次抱拳道:“多謝解惑。”
梁澤撇嘴道:“嘖嘖嘖,酸不拉幾,文縐縐的,怎麽跟那煩人的小老頭似的。”
李遺疑惑:“誰?”
梁澤蹦跳著就要出了院子,揮揮手道:“沒什麽,不用客氣,算是謝你的饅頭。”
被留下的李遺坐在梁澤剛剛坐過的草堆上,透過小窗,看到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屋內早已經是漆黑一片。
連日的風波與奔波早已讓李遺疲憊不堪,眼下的情形雖然不好,但是李遺在冥冥之中有一種感覺:這總要比呆在沂陵城要好。
李遺思考過趁著無人看管他,天色又黑,悄默聲地離開這裏。
隻是下一刻,他就否定了自己的這個想法。
他已經失去了方向,不知道回管城的路怎麽走,身上所有的糧食、武器也都被收走了,就這樣莽撞上路,保不齊還會遭遇什麽狀況。
思來想去,總也拿不出一個可行的主意來,李遺幹脆將草堆鋪展開來,整個人仰躺下去,疲累的身體得到伸展,李遺痛快地伸了個懶腰,居然不受控製地頭一歪就沉沉睡去。
一夜無言,一夜無夢。
李遺睜開眼時看到屋內已經亮堂堂的景象,騰地坐起。
自己明明隻是想躺下琢磨辦法,怎麽就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你可真能睡啊,那呼嚕吵的馬都沒睡好。”
循聲看去,梁澤不知何時已經到了屋內,正無語地盯著李遺。
李遺不好意思地搓搓鼻尖,肚子卻在這尷尬得到時刻沒出息地傳來了聲響。
梁澤捂嘴輕笑,從懷裏掏出一個殘缺的饅頭來,李遺認出那是昨天自己送給她的那個。
想了想,梁澤掰下一半來遞給李遺:“我們這裏吃的少,仇叔他們沒專門交代過,我也不能給你拿吃的。好在饅頭還在,我們一人一半。”
李遺不客氣地接過,三兩口就吞入了腹中,驚訝地看到梁澤又將另一半饅頭小心翼翼地裝回懷裏。
李遺裝作沒看到將視線扭到一旁,沒有多嘴。梁澤不說,李遺也不會不識趣地追問饅頭留給誰。
見李遺艱難咽下了因風幹而噎人的饅頭,梁澤說道:“走吧,我父親想見你。”
李遺有些猶豫,他已經得知梁澤的父親就是這地方的管事人,自己接下來的動向就掌握在這個人手裏了。
看梁澤的脾性,李遺覺得她父親應該不是什麽蠻橫不講理的人,希望不要像仇天旭那般硬要將他留下。
臨出門,梁澤將一塊黑布遞給他,李遺不接。
屋門外閃出一個高大少年來,麵無表情地盯著李遺。
梁澤介紹道:“他是梁泊,是我父親的弟子。”
見李遺對黑布疑惑不解,梁澤幹脆親手蒙在梁澤雙眼上,輕聲道:“你也別怪我們不信你,梁賊一直想找到我父親,我們每個人尤其是頭目,在村子裏的具體位置都是不公開的,我們隻能小心為上。你也不用害怕,跟著我走就行。”
李遺心下了然,點點頭表示理解。
事已至此,自己還有的選擇嗎?
黑布蒙在眼前,李遺能感覺到微微的光亮,可是對光亮裏的世界確實是一概不能見了。
從腳步聲聽起來,梁泊一直緊緊跟在二人身後出了院子。
站在院子口,李遺感覺到有人拉扯住了自己的手,隨後牽引著拐進了村中小道上。
李遺以為是那冷漠的少年,恰巧在坑窪不平的小路上踉蹌了一下,李遺不由得用力握緊了那雙手,借力站穩。
雖是小小驚嚇,但保險起見李遺一直緊緊握住那做牽引的手掌不曾鬆開。那隻手起初還微微掙紮,察覺到李遺的謹慎,便也隨他去了。
李遺不好意思地笑笑:“兄台,有勞了。”
沿路沒有人聲,沒有風聲,隻有幾人走路的腳步聲和喘息聲。除此之外李遺唯一能感受到的隻有腳下的路況,從坑窪的土路走上石子路麵,又走上了較為平坦的一段土路,中間還上了幾段台階。
當沿著一段緩坡走了不短的時間,再次走到一塊平地上時,那隻手不再往前,李遺也就乖巧地站在原地等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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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手迅速從李遺手中抽出,隨後李遺聽到梁澤的聲音:“摘下來吧。”
李遺扯下黑布,刺眼的亮光使得眼睛頗為不適,待他眨巴眨巴眼睛看清四周的景象時,發現正身處一個平坦的打麥場中。
滾碾將黃土地壓得夯實,使得這塊打麥場在村子荒廢之後也沒有雜草叢生。
此時有四個強壯的大漢赤裸著上身在打麥場上揮舞著物件,操練地熱火朝天。
待李遺看清楚他們在做什麽之後頓時驚訝地說不出話來,那在數人之間被拋來擲去的,竟然是一塊磨盤!
李遺對這些東西自然不會陌生,吳家坳就有磨盤石碾這些東西,它們的分量李遺自然清楚,在自己的印象中這幾乎是不可撼動的東西。
此刻就在自己麵前,卻被這些精壯漢子像玩具一樣仍在空中飛來飛去,一人拋起,另一人接下,再拋向另一人。
幾步開外四人賽雜耍、似仙法的操作,少年簡直聞所未聞,就這麽發生在自己眼前了,李遺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未睡醒。
揉揉自己的眼睛,確定這就是明明白白發生在自己眼前的。
李遺也認出了這四人中熟悉的兩人,仇天旭和熊韜。
幾人也注意到趕來打麥場的三個少年少女,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石磨盤從空中轟然落地,那沉悶的聲響仿佛砸在李遺的腦子裏,震得他有些手足無措。
這算什麽?下馬威?至於嗎?
仇天旭衝李遺笑笑,落在李遺眼中,更像是一種示威。
眾人都沒有說話,居中的一位與熊韜身形頗為一致的男子穿上上衣,看向李遺,上下打量幾眼,又看看一旁的梁澤。
甕聲甕氣道:“臉怎麽紅了。”
李遺這才注意到一旁雙手緊握的梁澤臉龐通紅,低頭不語。
身後的梁泊輕輕地哼了一聲。
方才出聲的男子似笑非笑,身後仇天旭和熊韜及另一名男子則是肆無忌憚地咧嘴輕笑,男子意味深長的看了眼梁澤。
麵色頗為不善地招呼李遺道:“我是梁犢,梁澤的父親。”
李遺愕然,不知道他強調自己是梁澤的父親是什麽意思,隻能禮貌道:“在下李遺。”隨後覺得自己似乎誠意不夠,補充道:“還有個名字叫阿牛。”
梁犢聞言,走上前來拍拍李遺肩膀,李遺吃痛卻不敢出聲,隻聽到頭頂梁犢的聲音傳來:“我是犢,你是牛,咱們有緣,以後,咱們就是結拜兄弟了。”
四周眾人驚掉一地下巴。
梁犢指向身後眾人:“這是你二哥三哥四哥,你們,來見見五弟啊!”
梁泊咬牙切齒,梁澤目瞪口呆,仇天旭等人無語凝噎。
李遺結結巴巴道:“這麽...突然,這麽草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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