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斷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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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乍起,撩動起衣襟,讓人感受到天地的一絲絲涼意,已經無聲無息地入秋了。
趙仲與梁老爹同坐一輛馬車中,如尋常百姓那般進了城,過得城門,過得甕城,當從城牆門洞的陰暗中再次感受到光亮時,梁老爹忍不住掀起馬車窗簾子打量著如今的洛京城。
趙仲知趣地一路沒有說話。
走了多久,梁老爹就看了有多久。
洛京城早已不是當年的樣子了,自己熟悉的那個街道的布局,錯落的店鋪,已經隨著大魏王朝,共同湮滅了。
梁老爹放下簾子坐端正,將情緒消化好,問道:“天牢還是私獄?”
趙仲解釋道:“姚家小子捉回來的人,按道理是他自己想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的,但是那小子直接送到了京兆府,聲稱是殺害姚家二小子的凶手,就關進了天牢。”
梁老爹盯著他:“那就讓我也去天牢吧。”
趙仲笑了,擺擺手道:“老爺子,別誤會,這事兒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都城的情況還是一如當年,沒有秘密,認識範栓柱的也不止我一個,他一到洛京,該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順藤摸瓜,您的行蹤已經不是秘密了。”
“所幸,我手腳快些,最早派人接到您,故意沒有派車馬,早到慢回,不能讓他們遇上你。您呢,就安心跟我待在一塊,好好度個晚年吧,我不會讓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打擾到您的。”
梁老爹叼著空煙袋鍋,猛地抽兩口殘留的煙草味道,聞言竟是嘿嘿笑了起來:“仲小子,咱倆有那麽深的交情?你和梁烈有那麽深的交情?”
趙仲聞言想要解釋,梁老爹伸出手掌製止他:“我梁宏用半輩子在這洛京裏成家立業,又用了半輩子窩在管城忘掉一切。黃土都埋到脖子了,又被你們不死心的刨出來,刨出來也是個死人了,送我該去的地方吧。”
說罷,梁老爹,梁烈之父,梁宏,閉上了雙眼,眼前浮現的全是那段不堪回首的動亂之前,自家門第之中,以梁烈為首的羽林好兒郎們。
早早從羽林中退出的自己於他們而言,亦師亦父,那是一段年輕人們意氣風發,自覺開始老邁的梁宏最為舒心寬慰的日子。
世事哪堪回首,那些人有的死了,有的散了,有的下落不明,馮、範二人在動亂之後即在梁烈喪命之地找到了自己。
到如今,隨著馮、範二人的失落,那段歲月徹底告別,梁宏,你注定是無法好死的。
趙仲沉默,許久,開口,卻凝噎了,隻是自己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眼前的老人了,幹脆直接問道:“藏了那麽多年,為什麽藏不住了?”
梁宏睜開眼,罕見地露出笑臉,卻沒有半分笑意,盯著趙仲得眼睛咬牙切齒道:“我有一個兒子。”
馬車緩緩停在了一座高門門口,沒有人下車,馬夫、隨從們靜靜等待。
不知道過了多久,隻有趙仲一人提著一隻小葫蘆下了車。
馬車慢慢悠悠去了天牢的方向,趙仲把玩著手中斑駁的葫蘆,拔開塞子聞了聞那嗆鼻的粗劣酒水味道,皺皺眉頭隨手甩給了身邊的護衛,大搖大擺進了自己的侯府。
除了一個馬夫和一個坐車的鰥寡老人外再無一人的馬車慢悠悠地走向自己的目的地。
梁宏閉上眼睛仔細去聽耳邊傳來的鼎沸人聲,人老了,越來越容易懷念以前,用了半輩子忘掉的人和事,就被這熟悉又陌生的幾聲叫賣給勾了起來。
馬車突然停下,梁宏開口道:“到了?天牢不該這麽快的。”
馬夫沒有回答,卻聽到了另外一個聲音:“天牢就不去了,老爺子,到這裏吧。”
梁宏驚疑地撩開簾子,入目的是一張陌生的麵孔,比趙仲要年輕不少,身形魁梧,梁宏一眼就看出來,是個練家子,比起自己的兩個徒弟來講,也是個高手,大概對上年輕時候的自己,也不遑多讓了。
梁宏沒有下車,靜靜地看著來人,那人笑吟吟道:“在下黎綱,特來劫人。”
天牢之中,李遺和範栓柱被分開關押。
李遺在黑暗之中睜開雙眼,清醒過來的腦袋幾乎感知不到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
記憶還停留在自己與範栓柱大殺四方,又迅速被人流淹沒的那一刻。
以為自己就此吹燈拔蠟,必死無疑,居然又幸而又幸地撿回了一條命。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李遺太熟悉這種重傷垂死的感受,時間,此時自己需要的隻有時間了。
麻痹的手臂血液開始重新流動,李遺竭力控製住往手往懷裏探,嚐試了幾次都不得成功,反倒將自己累的頭暈目眩,不過在活動的刺激下,右臂的知覺恢複地越來越快,李遺摸索著伸進懷裏。
空空如也,什麽也沒有摸到。
明明自己準備了很多的烏金,怎麽一點也沒有剩下?
耗盡了氣力的李遺不知是昏迷還是睡著,好一會沒有了動靜。
意識再次恢複以後,他突然察覺到一些不對,手指在身上蹭了又蹭,渾身的血液騰地衝到了頭部,他從地上直接坐起,不可置信地盯著自己的右手。
熟悉無比的右手卻是從未見過的模樣。
四指。
原本長著小拇指的地方現在隻有一個烏黑的血漬,小拇指已經齊根斷掉,不知下落。
無法接受這一驚變的李遺掙紮著站起身,又支撐不住摔倒在地,他伸出左手,所幸還是完整的五根。
他捧住右手,趴在地上一遍遍確認那空出來的部分,他懷疑這是夢,扇了自己幾個嘴巴子,那根小拇指卻還是沒有長出來。
李遺涕泗橫流,嗚咽不止,從喉嚨裏向外不住地吐些不似人聲的動靜。
寂靜的天牢裏無人回應他。
少年好似瘋了一般在囚室裏滿地尋找著自己的斷指,自然無果,不死心地他一遍遍地找,空無一物的囚室被找了無數遍也沒能阻止他的癲狂。
一直到把自己折騰地筋疲力盡,李遺仰麵躺倒,淚水順著臉頰肆意流淌,嘴裏嗚嗚啊啊地哽咽。
李遺終於確認,他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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