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六不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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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京,曾經的天下第一城,在連年戰火之後頹廢許多,在厥人建國梁後,鳩占鵲巢以此為都,不停加以修繕,恢複往日榮光已然不可能,但今日規模、人口縱不如當年之五一,卻依舊是當仁不讓的天下第一城。
    一條大街由南自北貫通主城,在自西向東靜流不止的河水之上架起一座雄偉拱橋橋橫跨而過。
    大街名為玄武大街,隻因厥人發跡自北方而得名,水名洛水,號稱孕育了人祖的河流,一街一水,將洛京一分為四。
    大街之東,洛水之北,即是梁王王宮所在。
    這片區域中同樣是洛京城中各路權臣、府衙機構的所在,大名鼎鼎的羽林駐地同樣在此,負責保護著梁國權力中心的安全。
    可在這重地之中,卻有一處香火不斷,飄然出塵的所在,也是洛京城中少有的,不論何族人,不論是官是民,都一視同仁,暢通無阻之地。
    黎綱依舊是不著官衣,一副大戶人家的打扮,梁宏換了身完整的素衣,隻是沒有了插煙袋鍋的地方,幹脆揣進懷裏,一截斑駁的煙袋鍋露在外邊。
    擁擠的人流推著二人向前走去,多年沒見過如此旺盛的人氣的梁宏已經有些恍惚了,這才應該是洛京該有的樣子啊。
    平日裏遠離人間煙火的黎綱自然是對此十分不適,但今日之事不尋常,且當一回真正的老百姓。
    在寬廣的青石板路上被推搡著前行了不知多久,所有人都來到了一片廣場中,才顯得稍微寬鬆些。
    廣場上栽植了許多鬆柏,已經長成了參天之勢,不知道鬆柏林子有多密多大,無數的人流湧入其中都被容納,且迅速消失在林子深處。
    一旁有俗家修士在掃落葉,也有一眾練家子打扮的修士提著水桶從洛水中汲水澆樹。
    梁宏有些恍惚,這些鬆柏莫名地有些熟悉,可這個場所自己確實毫無印象。
    黎綱帶他繼續向前走去,走到幽深處,才發現不斷趕來的人流在此聚集,人人虔誠焚香,跪地禱告,口中吟唱喃喃。
    身後還有源源不斷趕來的人。
    濃重的檀香在香客的口鼻間不斷吞吐,從各人手中升騰起的煙霧嫋嫋向上凝結纏繞,在林子上方聚攏出一片祥瑞氣色。
    來到此處倒真像是一片極樂所在了。
    越過低垂的密密麻麻的香客腦袋,梁宏看見那幽深肅穆的山門,六不寺。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梁宏恭恭敬敬雙手合十,彎腰行禮。
    山門顯然是進不去了,一個大和尚適時出現在二人身邊,帶領二人繞到了一條小徑,沿著山牆根小徑走了許久,從一個洞開的側門進到了寺廟之中。
    麵色悲苦的大和尚示意二人自便,抽身離去。
    黎綱輕車熟路地帶梁宏在寺中左右穿行,梁宏卻認出始終未接近接待香客的所在,二人約莫是去到了和尚們生活的禪房之中。
    沿路遇見的大和尚小沙彌都識得黎綱,麵色平靜地一一駐足見禮,黎綱沒有一點公侯架子,縱非佛家信徒,也一一立掌回了禮。
    最終來到一間房門緊閉的禪房外,黎綱上前輕叩房門,半晌,在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後,一個蒼老的腦袋從拉開的門縫中顯現。
    梁宏情緒難以自抑,快步上前,顧不得什麽見禮了,上下打量著那個個頭矮小,長長白髯,精神矍鑠的老和尚,動容道:“大和尚,你老了。”
    老和尚麵露慈悲,道:“施主,你現在可以稱呼我為方丈了。”
    梁宏愣了愣,想起當年一句玩笑話,彼時的他結識初進京的外地和尚,請人吃飯卻橫行無忌地把自己喝了個爛醉,大不敬地摸著他的光頭:“光頭,是不是聽說外來的和尚會念經才離開了家鄉的?”
    當時修行不夠的大和尚頗為無奈:“施主,和尚是光頭,光頭未必是和尚的。”
    年少的梁宏對待年長之人沒有一點敬畏,大揮手道:“叫什麽不是叫,等你在洛京建起一座最大的廟,你讓我叫什麽都行。先讓我摸摸光頭再。”
    往事浮現眼前,梁宏慚愧地笑笑,眼眶忍不住紅了,他知道大和尚會在當年的動亂中安然無恙,畢竟諸王侯皆禮佛,可在進洛京之前,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個北地禪宗當代之祖,居然就是自己的舊相識,更不會想到他就是無權無勢卻被梁王奉為座上賓的國師。
    再回洛京,當年的故人,都勝比往昔了。
    老和尚請二人進入禪房,小沙彌奉茶進來,老和尚摸摸小和尚的光頭,慈愛道:“今日謝客。”
    小沙彌乖巧離去。
    老和尚在蒲團上坐下,恢複打坐的姿勢,因年邁而動作遲緩,梁宏黎綱二人耐心等待。
    老和尚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做好之後,又慢悠悠摸了摸自己的光頭。
    梁宏忍不住笑道:“大和尚,你真記仇啊。”
    老和尚笑得看不到眼睛,道:“光陰似白駒過隙,世事滄海桑田,施主不似當年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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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宏撚起自己蒼白的頭發,苦笑不已。
    眼下提及太多的過往沒有意義,梁宏有太多的疑問要問:“方丈,為何尋我。”
    老和尚有問必答:“來世將至,了卻今生因果。”
    梁宏又問道:“佛真的可以讓人忘卻煩惱嗎?”
    老和尚道:“明鏡亦非台,何處惹塵埃。紅塵眾人,清淨六根,唯自渡耳,佛接引自渡之人,不渡之人,縱是佛陀也無能。”
    “那我能否皈依?”
    老和尚聞言,果斷搖搖頭:“六根不淨,塵緣未了。”
    梁宏點點頭:“烈兒之死,此生罪憾,百世莫贖,佛與我無緣矣。”
    老和尚聞言,難免想起那個自己眼看著出世、長大、立業、壯烈的明媚男子,不自抑地歎了一聲氣。
    這一聲哀歎,驚得一旁的黎綱險些沒握住手中的茶杯。
    老和尚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號:“阿彌陀佛,人間求法一世,半世畫地為牢於洛京,超度亡魂無數,維係一地和平難得,梁家魂魄始終縈繞心頭難去,貪嗔二毒難拔。老衲圓寂歸於佛前許是無望,但既尋得你,願求今生一自在。”
    梁宏聞言知道大和尚許是預感自己時日無多,難免傷感起來,但見大和尚一副參悟了生死的模樣,隻能安慰自己道大和尚修為通玄,看見常人看不到的世界,於是顫聲道:“方丈,能看到烈兒?”
    老和尚卻不作回應,雙手合十,閉目道:“以你師徒之保全,償梁烈之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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