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明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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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無天日的地牢,時間在這裏都失去了意義。四堵石壁圍起的有限空間內,隻有無限的黑暗孤獨。
連日間水米不進的李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熱量一點點消耗帶走了身上本就不多的脂肪,若有光亮,可見那一副眼窩深陷,皮包骨頭的麵容。
不知道保持了多久的沉寂再次有了人聲,打開門鏈的聲音嘩嘩作響,秦複提著燈籠走進,在角落裏尋到那一團雙目緊閉的人影。
探探鼻息,又摸摸動脈,知曉少年的性命暫時無虞,秦複揮手指使身後眾人將其拖出,一路繞行許久,來到了天牢之外。
恍若隔世的天光縱然隔著眼皮也刺得眼球生生發痛,他緩了好久嚐試著睜開眼睛,拖行的人一點不在乎他的感受,早已破損的鞋子在地麵摩擦,腳尖已然是破了皮。
用了最大的力氣反抗,拖行的人遲疑著鬆開他,李遺搖搖晃晃自己走。
他也不知道往哪裏去,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思考任何事情都沒有意義了,自己來這個世上走一遭似乎都沒有意義。
俗話說老天把人生到這個世上,總要給他安排個位置,說到底不過因為自己是自己,就總願意相信這些所謂天命,眷顧的是自己。
過往經曆那麽多,就能當做磨礪一忍再忍,如今自己是個殘缺的人了,還如何自欺欺人下去。
無所謂了,無欲則剛,什麽都不求了,生亦何歡,死亦何懼,死都不怕,還有什麽可顧慮的。
腦子一片空白,恍恍惚惚間踏上台階,走過回廊,與許多人擦肩而過,又來到了許多人中間。
被人強行按著跪倒,聽到一聲呼喚,李遺茫茫然抬起頭,模模糊糊看到上前方一張寬大桌子後坐著的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
秦澹眉頭緊皺,眼前跪倒的二人,拚湊不起一套魂魄來,一個被割去舌頭,嗚嗚咽咽不知所雲,一個癡癡呆呆如墜雲裏霧裏。
秦澹看向秦複,秦複也隻能無奈搖搖頭,一直如此,不似假裝。
秦澹忍不住撓撓頭,青州那侯爺親筆書信,浮於表麵的致歉過後就是護犢子,要秦澹賣個麵子,這些人的處置要由姚文意做主。
在京的三個侯爺前後遞信,要保這二人無憂,國師那邊隱隱約約也有關注此事的意思,甚至世子都帶出了話來,君皇親自過問此案。
實在是一個頭幾個大,說破天了這關京兆府什麽事?忍不住心裏再次暗罵姚文意無事找事非把這麻煩甩給自己。
眼珠子一轉,秦澹心下有了算計,把人折騰成這個樣子,姚家那小子也沒有下文,既然認定了姚修武的案子要由京兆府負責。那麽這就算姚家的處置結束了?剩下的事情京兆府做主總該名正言順了吧?
這兩人殘了傻了,但總歸還活著,也算是給幾個侯爺有交代了吧?
至於君皇與國師,那是無論如何招惹不起,那就按威侯說的,先養起來,等他消息?
縱然猶豫不決,秦澹也沒有個可商量的人,招呼過秦複,交代幾句,堂下的二人就被帶到了堂後,妥善安置下來,該治傷治傷,該修養修養。
天不要他今天死,老頭子能做的就是在他們活著的時候少受點罪。
千餘裏外,蒙陰城中,隨著穆雲景、段磾一同撤回,燕國青州最前線恢複了往日情形,穆雲垂又回到了無拘無束的土皇帝生活中。
隻是他也忐忑,經此事之後,四哥會得到個什麽處置,如果四哥真的被清算了,那自己要如何?
於是連日來難得地安分守己沒有再惹出什麽事由的穆雲垂就隻是遛馬放鷹,連練兵之事都過問甚少。
隻是這一日,有人匆匆而來,呈上一隻小匣子,對麵來的。
不打開穆雲垂也知道是誰送來的,隨匣子而來的一封信上的字跡陌生又熟悉,恰巧是最新熟識的姚文意筆跡。
打開匣子,噴湧而出一股難抑的惡臭,穆雲垂皺眉看去,是一截爛可見骨的斷指。
信件上內容也簡單:“見字如晤,殺弟之仇,收點利息。”
穆雲垂放下信紙,難言的味道從心底、從胃囊裏泛出來,他似乎猜到了那斷指是誰的。
青州某處破舊廢棄的山莊中,謝奇立身崖邊,今日趕上了個大晴天,又恰逢十五,月亮又大又圓又亮,老人背手靜靜望月。
濟水灣之戰後,青州地方守軍不遺餘力地追查憐人下落,他隻能帶著憐人不斷轉換駐地,向著群山深處也越走越近,一日之前,來到這處隻剩下兩戶人家的村莊中停駐,隻是可以預見,接下來還是要踏上顛沛流離之路。
梁犢悄悄來到身後,謝奇沒有轉身,問道:“什麽事?”
梁犢忐忑著不知道該不該開口,謝奇也不催促,等徹底下定決心梁犢才開口問道:“師父,真要按帥府說的做嗎?”
謝奇聞言重重歎了口氣:“意料之中的事情,不過沒有按照我預想的那般來的罷了。不過話說回來,世事能有幾件從了人願呢。”
抬頭看,皎皎明月,年年不變照這年年變化的人間,回頭看,灼灼目光,人人苟活今日求遙遙無期的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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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備得如何了?”
梁犢點點頭:“差不多了,存貨都搬出來了,天旭他們帶人上山打了些山雞野兔回來,這裏的野貨是要多上不少。”
謝奇笑笑,二人一起回到了眾人之間。
這一部憐人今日如過節,點起了篝火,除了放哨戒備的人員全都聚集在了一起,美食美酒,享受這難得的狂歡。
火炭上烘烤的野味滋滋冒油,一眾孩童流著口水目光都舍不得挪開,大人們忙碌著搬運為數不多的酒壇,將已經烤熟的肉食分發出去。今日不再區別分發食物,今日應有盡有。
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臉,隻是在跳動篝火的影映下,都有掩不住的哀愁。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都在等著謝老爺子證實,而今日之反常,似乎又不需要證實。
回到眾人中間的謝奇開懷大笑,與擁簇他的眾人一一打過招呼,送上前來的美酒烤肉一一品嚐,酒過三巡之後,謝奇看著已經有了三分醉意的“親人”們,站到了一塊突起的石頭上。
狂歡中的人停住了抓肉的手,放下了酒壇,閉上了或歌或詠的喉嚨,齊齊看向了那高處的老人。
謝奇掃視過眾人,鄭重開口道:“憐人,我並不喜歡這個名字。但是我與這個名字代表的人們,就是我們自己,生死與共。”
寂靜,連篝火都不再爆鳴的寂靜。
“可是有人比我們更不喜歡這個名字,讓我們變成可憐人的人,他們要再次對我們動手了,趕盡殺絕。十幾年來的屍山血海已經證明,留給我們的路,隻有反抗。”
謝奇的聲音並不洪亮,也不激昂,仿佛隻是在拉家常。
“幾萬人,全副武裝,從豫州以西,青州以東合圍而來。帥府要我們各部不再單獨行動,不論力量發展如何,迅速集結起來,要與他們打!”
“十幾年了,大魏拋棄了我們,胡人容不下我們,我們自己人甚至也會互相坑害,但是我們從未變過,就是要堂堂正正地活著!為此,我們人不人鬼不鬼地像老鼠一樣在不見天光的角落裏殘喘至今。”
“這一次,是唯一的一次,我們作為真正的人,作為一股動搖天下的力量,去戰鬥!告訴天下諸國,大魏,代表不了所有漢人,我們,才是真正的漢人!”
“此事過後,很多人,包括我自己,也許是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會再有機會飲酒,吃食物,你們可以選擇吃飽喝足之後離去,死需要一瞬間的勇氣,但是活著需要暫時的怯懦和長久的勇氣,沒有什麽可恥的。”
跳動的篝火中,梁犢、盧名義、仇天旭、熊韜等人麵色激動,眼中燃燒著熊熊火焰。
梁澤手拿一隻烤雞腿,怔怔看著自己的師公,任憑油脂不斷滴落而忘了吃。
謝奇最後高舉手中酒杯:“借今日明月光輝,照後人不複今日熬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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