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祭者
字數:4995 加入書籤
白茫茫一片大地,真是幹淨。
拖著一身傷回到郡公府的李遺從自己的小院裏走出。
沒有問及其從哪裏帶回一身傷的趙硯章在他走出府門之前攔住了他。
一言不發的小侯爺亦步亦趨擋在他的前路。
一身孝服的李遺臉上的淤青還沒散去。
雙眼空洞無神,輕聲道:“借輛板車給我。”
趙硯章搖搖頭:“我不是姚文意,也不是黎瓊。我從不意氣用事,我能親自攔你,你就該知道你出不去這個門。”
李遺沒有氣力去與他爭執。
他求助似的眼光看向趙硯章,趙硯章緩緩搖頭。
放你出門都做不到,那件事更不可能。
趙硯章不同於姚文意,他不需要做什麽事去證明自己,他郡公獨子的身份給予了他足夠的底氣與自信。
他也不同於黎瓊,他不需要考慮宗族與家門的責任使命,趙姓和郡公二字說明了一切。
所以他的言行無忌、放蕩不羈擁有足夠多的自由。
也因此他更清楚自己行事的底線在哪裏。
出頭的椽子先爛,趙硯章絕對不做試探他人態度的事情。
他人指的當然是能毀掉自己的人。
趙硯章的拒絕在意料之中,而李遺腦海中下意識想到的人也瞬間被他否掉了念頭。
“那我去六不寺。”
趙硯章依舊寸步不讓。
“回去。”
身後,被李遺托付了吳悠的範栓柱抱著女童大踏步走來。
趙硯章不自覺地後退兩步。
範栓柱卻看也不看他,手掌搭在李遺肩頭,示意他算了吧。
李遺身著單薄的孝服,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什麽的,不自主地顫抖起來。
少年單薄的身體可憐又無助。
搖搖頭,少年道:“不該如此的,就算是死了,總要入土為安的。”
李遺無法解釋,梁犢於他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存在。
實際上二人相處的時間很短,交往甚少。
印象中那是個人形野獸,勇猛無敵。
時常不著調的言行舉止下,卻有一顆肩負數百同胞性命、胸懷天下蒼生的責任。
在他死後李遺後知後覺那是一個自己第一次見到自己想要成為的那種人。
而如今的由衷傷感,是因為一個導航明星的隕落。
不過似乎又不夠,也是因為他是梁泊的師父,梁澤的父親?
沒有答案,唯一確定的是李遺覺得自己必須做些什麽。
自己經曆了那麽多,始終隨命運折騰而起伏,被動地接受著一切,從來沒有自己主動去做過自己想做的事情。
這次是一次例外,為此賠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想這麽幹的人不止你一個,長盛門外,梁王宮前,白白又損折了一二十人了,何必呢。”趙硯章頗有些感慨。
李遺今天隻是一味搖頭,他想抱著最後期望說服這位公子哥:“你們都覺得我是憐人,我自己都覺得我是了。昨天之後突然明白,有些事不是因為當了憐人才想做,而是想做才成為憐人。”
“天底下每天死那麽多人,我以為我會一視同仁地傷心。也發現不是的,我隻為自己經曆的失去而傷心,人與人的不同,也就是因為經曆、傷心而不同吧。”
李遺邁步與趙硯章並列:“而且,你總得讓我去看看,我的經曆,到底在哪兩座門前,死了多少。”
趙硯章聞言,轉身離開:“你說破大天去,這個門也別想走出去。”
可是李遺的前方,分明已經沒有人阻攔。
反手拍拍肩頭範栓柱的大手掌, 李遺不敢回頭,他不確定自己是否還能回來。
如果不測,範栓柱將會把吳悠送回管城,接下來的所有老小,都要拜托給範栓柱照顧。
老範,欠你的,這輩子沒打算還了,讓我再欠點也無所謂吧?
長盛門外,明處暗處的強弓勁弩遙遙指著那具屍體方圓幾丈內。
無形劃出的一個半圓內,已經橫七豎八地躺倒了十幾具被射成刺蝟的屍體。
送死的人而已,陪葬的人罷了。
殉道者自古有之,為梁犢殉葬和為憐人殉葬,在某些人眼中,是沒有差別的。
曝屍自古就是最為有效的震懾手段。
擁擠的人流隻顧著低頭排隊進城,都不敢多看兩眼那些亡命之徒的屍體。
那些屍體是帶有魔咒的,一旦視線與之交接,整個人就被打上了反賊的烙印,就不可避免要被抓去射成刺蝟。
不僅如此,連帶著自己的親朋好友,血肉至親,都將成為刺蝟。
可人間永遠不缺異類。
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一個少年,遊離於麻木的人群之外,他一身的雪白與白茫茫的田地好似融為一體。
若不上臉上的烏青和黑的出奇的瞳孔,實在讓人難以注意到他。
沒有人發覺他從哪裏來,注意到他時,他就已經拖著板車站在那個死亡半圓的邊緣。
迤邐數裏長的隊伍不敢去看死人,卻齊刷刷看向那不怕死的活人。
少年猛然揮手,白茫茫天地裏飛出了紛紛揚揚的白色紙錢,渾然一體,應景無比。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天地寂靜,風聲呼嘯,為上祭者配合哭喪。
城牆上以為不會再有不怕死的來送死的弓弩手一下子來了精神,不禁拉開了弓弦,隻等他再進一步。
弓弩手身邊,一個身著甲胄,悄悄來到身邊的年輕將領輕輕搭在了領頭都尉的肩頭,輕聲道:“你這兩指一鬆,天生地養十幾年光陰的一個生靈,就白費了。”
認出來人的都尉放下了箭,恭敬垂首:“元校尉。”
安侯長子,元保,長盛門新任城門校尉。
有眼尖的認出那單薄的身影,忍不住叫出聲來:“那不是,威侯府...”
立馬有謹慎的人止住他的話頭,沒有讓他繼續說下去。
無人製止那少年,那少年對周圍的一切,自己的處境渾然不覺,一把一把撒出自己的紙錢,一直到小小的包裹揮霍一空。
眾目睽睽之下,他旁若無人再拿出幾刀燒紙,就地點燃。
灰燼旋轉著飛上天空,散入虛無,那些空中遊蕩的靈魂將它們拖入了另一個世界。
這些在這個世界不值一提的東西將帶著這個世界對他們的哀思在另一個世界撫平他們生前的遺憾。
作罷這一切。
少年毫無征兆踏出了那一步。
哭喪聲被撕裂,一隻弩箭爆射而出。
長盛門這邊的動靜迅速傳遍了洛京每一個角落。
卻沒有人湧向那裏看這要腦袋的熱鬧。
梁王宮門外梁犢首級下,迅速增加了一隊列兵。
英侯府內,床榻上手握書卷的姚文意微微一怔:“了無牽掛了?”
威侯府內,被禁足的黎瓊得知消息哭笑不得:“果然想死才能死。”
郡公府內,趙硯章揮揮手摒退還沒開口稟告的家丁,眼不見耳不聽心不煩。
洛京一處偏僻角落,江湖郎中擺的小攤前,正在診治眼疾的梁澤默不作聲,她能猜出那人是誰,但他不明白,他為何這樣做。
但是他這樣做,自己好像一點也不氣他了。
背對著她,麵朝大街的梁泊凶神惡煞地趕走身邊議論此事的閑人,忍不住沉聲罵道:“不要臉更不要命的玩意兒。”
梁澤對麵的江湖郎中卻仰麵灌了一口冷酒,踢踢腳邊坐著的徒弟:“這酒喝著有點意思了。”
喜歡隨風遺留請大家收藏:()隨風遺留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