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杖斃
    風兒一陣接一陣，暖意一天強一天。
    洛京中的達官貴人們開始脫下錦袍華裘，換上了輕快些的衣物去享受這難得的春光。
    隻是今年不同往昔，以往成群結隊乘車駕馬出城踏青的俊男靚女們都在洛京之內尋樂子。
    即使出城也絕不遠離羽林衛、京兆尹府兵說話就能到的地方
    原因無他，隻是不太平，越來越不太平。
    原本以為在順命營已故戰將虎良臣陣斬憐帥、威侯黎綱平定豫南憐人亂局並將賊酋梁犢斬殺於洛京後，靑豫兩州邊界之外的地帶，憐人禍患已經平定了。
    可誰能想到春風吹又生，越來越多的小股流民開始暴動。
    雖然造不成什麽太大的危害，但是抵不住他們拉起的隊伍數量太多、分布的地區太過廣泛。
    究其原因，看似是梁國入主中原後一直欠缺治安戰的經驗，對境內的零落村莊、流徙民眾難加以有效控製。
    可明眼人確實能看出來異樣，十幾年了，憐人從來沒有安生過，為什麽這一陣子鬧騰這麽歡？暴動如此多？
    各地駐軍莫說安撫、鎮壓，光是將情況弄清楚就已經疲於奔命。
    各地送往洛京的奏報，每天都在稟告著又有多少官差被殺，又有哪處駐軍兵營被襲。
    將各地奏報，歸攏在一起，矛頭漸漸指向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世子，趙宣。
    畢竟在這個本應重創憐人的節骨眼上，壯大了憐人這個旗號的，全是因為征調民夫一事逼的。
    至於是不是因為下邊征調的手段過於殘暴，那誰說得清？
    事情做沒做好且不論，誰讓做這個事情的，很重要。
    梁王宮內，又一次朝會，趙一的心情似是沒有被最近蜂擁而至的奏報打擾。
    戶部侍郎戰戰兢兢，讓人將自己帶進宮的整整兩箱子奏報抬了大殿：“君皇，自開春開始征調民夫以來，已有一萬二千人到場 ，東西二殿的規模已經在原有基礎上擴大了二倍有餘。按照當前進度計算，年中之前，可增加到三萬民夫，五年之內，二殿，應能完工。”
    趙一不置可否，侍郎的額頭忍不住冒汗，這個進度已經是很樂觀的估計了，如果君皇還不滿意，那真的把戶部榨幹也快不了一點了。
    這邊侍郎還沒入列，京兆尹老秦澹就站了出來，激憤道：“君皇，各地征調民夫入京 ，其餘各州縣如何我不知，但是京兆尹所轄各地，告狀的奏報快要把老頭子給淹了。”
    揮手讓人送上一箱自己帶來的奏報：“京畿三縣迄今征調民夫一千七百六十三，結果打著憐人旗號的暴動十七起，鎮壓下十一起。因暴動而折損官差、地方駐軍近三百人。而春耕者，較去年更是減少了三分有餘。照戶部侍郎所說，真到年中征調三萬民夫，東西二殿幾年能修成我不知道，但是洛京的糧倉到了秋天，八成是要空了！”
    說完盯著趙宣的背影看了一眼，秦澹退了回去。
    趙一老神在在，點名道：“豫州都督...”想起符信前往青州不在洛京，又改口道：“刑部尚書。”
    中年官員出列恭聽：“刑部能夠擴充多少官差與地方兵勇？”
    沒有兵部的梁國，刑部尚書是一個極其尷尬的官職，兵刑二部合一，但兵歸各家公侯，錢卻要從他這裏出，刑部管轄各地的治安，但地方駐軍又要強勢過各地官府，誰又會將他刑部的差事真的當回事，也是隻有在要錢要糧要人的時候才想得起來他。
    刑部兵部戶部，說是一檔子事也不為過。
    戶部的倉庫不充盈，刑部的家底就厚實了？
    斟酌再三，刑部尚書委婉道：“治安人力問題，可以臨時招用當地鄉紳豪傑為國效力，一則能避免它們助紂為虐，削減憐人的實力，二則將其內部分化，民夫征調想會更加順利。”
    趙一微微笑道：“頗得我心，一舉兩得。刑部的倉庫有那麽多錢糧發嗎？比部司郎中！”
    大殿裏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微妙起來。
    猶記得，比部司郎中在數月前的長盛門之變中“因公殉職”了，這個官職就此空懸，當然也沒人敢提起此事，畢竟凡是與那日有牽扯的，都是禁忌。
    無人回應，趙一似乎有所察覺了，若無其事道：“刑部回去提個人選，尚書台審議覺得好的話，就填上這個空子。事情永遠都是要有人做的。”
    劉嶸輕輕點頭，那尚書如蒙天恩，身為一部尚書一直當個擺設，如今一下子有了人事大權，有些飄飄然起來。
    不顧劉嶸的眼色，尚書主動道：“君皇，錢糧問題，可民夫自解啊！從即日起，出徭役者自帶口糧，每戶必須出一徭役，無所出者出二名徭役的口糧。如此戶部、刑部、兵部，甚至秦大人擔憂的洛京糧庫問題，全部迎刃而解。”
    秦澹不可置信地回頭看向這個無恥的小兒。
    同朝為官這麽久，居然沒有發現這個一向沉默寡言、窩窩囊囊的三品大員是個如此歹毒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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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等趙一發話，一個黃鍾大呂般的聲音怒喝道：“戚閱桑，你想遍地舉反旗嗎？！”
    於荊，若不是秦澹眼疾手快死死拉住他，已經挽起袖子的他能毫不猶豫地砸爛這副讓他厭惡的諂媚嘴臉。
    趙一咳了一聲，意味莫明地說了句：“戚大人，做的一手好官啊。”
    戚閱桑一時間聽不出這是真誇獎還是意有所指，但是看起來君皇心情大好，那自己今天沒白豁出去這副臉皮，下一次朝會，自己這位置該往前站了站。
    撤回自己的位置，前後左右的同僚卻刻意與自己拉開了些距離。
    心中冷哼一聲，戚閱桑對此不屑一顧：他日我身居高位，今日棄我者自會來吹捧。
    於荊強壓自己的怒火，決心散朝後再算這筆賬：“君皇，朝堂重臣，說出這種動搖國本，禍亂君主的癡話，可誅！”
    趙一笑道：“於大人每次必言國本，不過你好像始終不明白國本是什麽，沒關係，下去慢慢想。”
    於荊吃了個沒趣，可嘴邊的話不甘心咽回去：“江山就是國本，國本就是江山，民亂四起，百姓不安生，百姓不安生，民亂愈多，君皇真的以為，洛京能遺世獨立，永遠安穩下去嗎？和嘉六年才幾年啊，君皇也有長江可渡嗎？”
    “你放肆！”一直沉默的趙宣猛然回頭：“養不熟的狗！我們趙家養著你不是讓你總跳出來齜牙咧嘴唱反調的！”
    被趙宣的不體麵驚地一瞬間失神的於荊也豁出去了，帽子一扯出列道：“你放肆！若不是你的主意大興土木，黎侯班師後應是打好的太平局麵，硬生生又弄成了這副樣子！我就算是狗，也知道忠心護主，而你是個不折不扣崽賣爺田不心疼的敗家子！”
    秦澹默默鬆開了拉扯於荊衣角的手，看向前方的尚書令劉嶸，可老人穩如泰山，一動不動。
    秦澹痛苦地閉上眼睛，這個一根筋的於荊，終於是把自己繃斷了。
    不怒反笑的趙宣狠狠剜了一眼這個杠頭，轉過身去不逞口舌之力。
    自始至終將百官神情樣貌盡收眼底的趙一還是麵容慈祥，含笑道：“杖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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