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味刺入鼻腔。蘇璃在劇烈的顛簸中睜眼，指尖觸到綢緞般滑膩的內壁——這不是木棺，而是具用整張人皮縫製的軟棺。棺蓋內側的黴斑組成了張民國地圖，七個血點恰好對應她前四世慘死之地。
    “叮鈴——”
    白骨風鈴在棺外搖晃。蘇璃透過氣孔窺見八名紙人轎夫，它們的腮紅暈染成屍斑狀，抬轎的竹杠上刻滿鎮魂咒。送葬隊伍正穿過荒草叢生的墳崗，每座墓碑都掛著客棧同款招魂鈴，鈴舌是半截小指骨。
    當轎子經過刻著“蘇氏”的界碑時，棺內突然滲出冰涼的液體。蘇璃的嫁衣在浸泡中溶解，露出後背新長出的刺青——那是幅完整的客棧風水圖，標注著四十九處埋屍點。最刺眼的是祖墳位置，竟用朱砂畫著口開蓋的棺材。
    “小姐，該淨麵了。”
    轎簾突然被掀開，伸進隻纏著麻繩的手。蘇璃抓起棺內的桃木釘刺去，卻紮穿了張黃表紙。紙人侍女咯咯笑著，空洞的眼眶裏爬出蜈蚣，將盛著腦漿的銅盆放在棺頭：“老太爺說，新娘子得用至親的血開麵。”
    銅盆裏浮現出父親的臉。這個記憶中早逝的男人突然睜開眼，嘶吼著撞向水麵：“當年不該把你賣給道士...他們要用蘇家血脈鎮住...”話未說完，他的頭顱就被盆底伸出的骨手捏碎。
    轎子墜入深潭的瞬間，蘇璃撕開人皮棺。腥臭的血水灌進口鼻，無數蒼白的手臂從水底伸出，將她拽向發光處。當肺葉即將炸裂時，她突然衝破水麵，跌進個巨大的溶洞。
    眼前的景象讓蘇璃忘記了呼吸。直徑百丈的血池中浮沉著上千具屍骸，每具屍體都被紅繩纏成胎兒狀。池中央立著座由四十九顆骷髏堆成的塔，塔頂懸著盞用蘇氏族人頭骨製成的長明燈。
    血池邊緣的岩壁上，密密麻麻地嵌著棺材，每口棺前都擺著碗凝固的黑血。蘇璃認出其中幾具屍體：藥材商被釘在“離”位棺中，七竅塞滿符紙；客棧老板的殘軀拚成“坎”卦圖案；獵裝男人的皮鋪在“震”位棺蓋上，繪著完整的奇門遁甲圖。
    當她試圖攀爬岩壁時，後背刺青突然灼燒起來。血池翻湧如沸，屍骸們齊刷刷轉頭，用空洞的眼眶“注視”著她。骷髏塔頂的長明燈爆出火星，在空中組成卦象——正是她在柴房見過的“巽”字。
    “巽為風，主生門。”記憶裏老道士的聲音突然響起，“但風過無痕，需以血引路。”蘇璃咬牙割破手腕，血滴入池的刹那，東南方的岩壁轟然開裂，露出條幽深的甬道。
    甬道兩壁糊滿風幹的人皮，每張皮上都用金粉抄寫著《葬經》。蘇璃的鮮血滴落處，經文扭曲成小字批注：“蘇氏女，庚子年七月初七生，命犯七煞，需經七世活葬...”
    前方傳來鐵鏈拖曳聲。蘇璃貼牆挪動，看見老嫗被倒吊在青銅鎖鏈上，符咒拚成的軀體正在崩解。每塊脫落的人臉符咒落地後，都化作個穿壽衣的怨靈，圍著蘇璃跳詭異的安魂舞。
    “你以為破了我的符身就能活？”老嫗的頭顱突然180度扭轉，露出後腦勺上的另一張臉——正是溶洞裏的獵裝男人，“客棧是活的，它在等第七具鎮魂棺...”男人的嘴被金線縫死，聲音從眼眶裏傳出。
    蘇璃揮動桃木釘刺穿符咒軀體，腐肉中爆出本青銅封皮的賬簿。翻開泛著屍臭的書頁，她終於看清真相：蘇氏先祖為鎮壓山中邪祟，與客棧簽下血契，每百年獻祭個嫡女製成鎮魂棺。到她這代，恰是第七個百年。
    岩壁突然滲出黑血，將賬簿上的朱砂批注衝刷成新的文字：“寅時三刻，葬魂花謝，生門現。”蘇璃抬頭看見洞頂裂縫中垂下的藤蔓，那些形似人耳的葬魂花正在急速枯萎。
    生門通往間巨大的墓室。九盞鮫人燈映照著中央的青銅槨，棺身浮雕重現著客棧製作鎮魂棺的全過程：活剝人皮、抽骨製鈴、煉魂為燭...每幅畫麵角落都刻著相同的匠人印記——雙布滿血絲的眼睛。
    墓室西側擺著套完整的畫屍工具。蘇璃認出那柄刻著殄文的剝皮刀，與客棧地窖的刀具完全相同。當她觸碰朱砂碟時，牆上影子突然扭曲成戴麵具的畫屍匠，正將針尖蘸著腦漿給屍體紋麵。
    “第七代畫屍匠蘇墨，見過小姐。”影子發出金石碰撞般的聲響。麵具滑落的刹那，蘇璃在對方臉上看到自己的五官——這是她從未謀麵的曾祖父，蘇氏最後的守墓人。
    “血契本為封住山中陰兵道，但第七口鎮魂棺裂了縫。”畫屍匠的影子指向墓室暗門，“客棧吞了蘇家氣運，要借你的皮重修棺槨。”暗門轟然開啟，露出後麵深不見底的豎井，井壁掛滿曆代獻祭者的頭骨。
    蘇璃在井底看到了自己。七具鎮魂棺呈北鬥七星排列，每口棺中都躺著個穿嫁衣的蘇璃。第六口棺蓋半開，裏麵的屍體正在融化，膿血滲入地脈形成客棧的血霧。
    葬魂花完全枯萎時，墓室開始坍塌。蘇璃攀著人骨井架下滑，腐肉從指縫間簌簌掉落。井底湧出的陰風裹著嗩呐聲，四十九個紙人轎夫正抬著第七口鎮魂棺破土而出。
    棺材通體血紅，表麵凸起無數掙紮的人臉。蘇璃將桃木釘刺入棺蓋縫隙，釘身殄文突然活過來般遊走，化作鎖鏈纏住她的手腕。當棺蓋掀開的刹那，她看見裏麵鋪著張未完成的人皮——正從邊緣開始迅速生長，企圖包裹她的軀體。
    “用祖血破契！”畫屍匠的殘影在井口嘶吼。蘇璃咬破舌尖，將混著唾液的血噴向棺內。人皮發出尖嘯，蜷縮成團肉球，露出棺底刻著的破陣口訣：“以煞衝煞，七棺俱焚。”
    爆炸的氣浪將蘇璃掀飛。她在昏迷前看到七口鎮魂棺同時燃燒，客棧的輪廓在火光中扭曲消散。最後落入耳中的是曾祖父的歎息：“蘇家的債...還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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