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三年十月初二·辰時
    林三更癱坐在血池邊緣，掌心黏著半凝固的屍油。晨光穿透溶洞頂部的冰裂隙，在青銅界碑上投下蛛網似的陰影。他摸索著掏出懷表殘骸，鎏金表殼已被屍血蝕出蜂窩狀的孔洞，齒輪間卡著片帶刺青的人皮——正是昨夜陰兵儺麵內側剝落之物。
    "甲寅年亥月鎮煞於此"。刺青上的朱砂字跡被血汙浸染，像條蜈蚣盤踞在表盤。林三更用指甲刮蹭表蒙，碎玻璃紮入指腹的瞬間，整塊界碑突然震顫。碑底凍結的冰層裂開蛛網狀紋路，九條暗紅色的根須破冰而出，如活蛇般纏住他的腳踝。那些根須表麵布滿嬰兒嘴唇似的吸盤，每吸一口血，碑文便多滲出幾滴黑漿。
    "哢嚓"，冰層徹底崩裂。林三更墜入三丈深的冰窟，後腦重重磕在青銅棺槨上。棺蓋陰刻著十八層地獄圖，夜叉手中的鋼叉正對著他眉心。當他想撐起身時，突然摸到棺縫裏垂落的發絲——烏黑油亮，分明是活人的頭發。
    巳時·血祭
    冰窟四壁突然亮起九盞屍油燈。火光搖曳中，林三更看清這是座八角形的殉葬坑。八個方位各擺著具青銅人牲，人牲胸腔被掏空，腔子裏插著燃燒的鯨脂蠟燭。中央祭壇上供著顆碩大的龍首石雕，龍角斷口處釘著九枚翡翠扳指，與他指間那枚形製相同。
    當林三更觸碰龍舌位置的凹槽時，整座祭壇轟然翻轉。底下是條傾斜向下的冰道，道旁堆滿風幹的童屍。這些孩童左手小指皆被切斷，斷口處封著蠟油，蠟芯竟是半截槐木釘。最駭人的是他們的表情——每張青紫的小臉上都凝固著詭異的笑，仿佛在等待某個遲到的節日。
    冰道盡頭傳來鐵鏈拖拽聲。林三更貼著冰壁挪動，突然踩碎塊頭骨。顱骨內滾出枚玉琮，琮麵陰刻的薩滿符文正與他掌心血痂呼應。玉琮中心的圓孔突然滲出黑血，在空中凝成滿文"午時剜心"。
    午時·飼龍
    日晷影針指向正南時，冰窟頂部開始墜落帶血的冰錐。林三更躲進青銅人牲腔體，腥臭的鯨脂滴在肩頭，竟蝕出銅錢大的血洞。他撕下衣襟包紮，布料卻自行扭成牽魂絲，將他的手腕綁在人牲肋骨上。
    祭壇方向傳來悶雷般的龍吟。林三更透過人牲眼眶窺見駭人景象：那顆龍首石雕正在吞食童屍，每吞一具，龍鱗便多片血色紋路。當第九具童屍消失在龍口時，石雕突然轉頭看向人牲方位，眼眶裏嵌著的翡翠扳指發出幽光。
    林三更指間的扳指突然發燙，翡翠表麵浮現父親的麵容。那張臉扭曲著發出非人嘶吼："未時立樁！"聲浪震得冰窟簌簌落雪，人牲腔體內的鯨脂蠟燭齊齊爆燃，火舌舔舐著他的後背，在棉袍上燒出北鬥七星狀的焦痕。
    未時·樁醒
    冰道突然湧出粘稠黑液。林三更掙斷牽魂絲跳下祭壇，發現黑液裏沉浮著無數槐木樁。這些木樁表麵布滿刀劈斧鑿的痕跡，每道裂痕裏都嵌著半片指甲。當他試圖撈起根木樁時，樁體突然裂開，湧出成團帶倒刺的屍蟲。
    屍蟲群在空中組成父親的臉，下頜開合間吐出滿語咒文。林三更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這咒調與兒時聽過的薩滿安魂曲旋律相逆。當最後個音節落下時，所有槐木樁應聲立起，在冰麵排列成九宮八卦陣。
    陣眼處浮出塊血碑，碑文記載著光緒廿六年的慘事："是年臘月，羅刹鬼破關。林氏獻童男女各九，活釘於龍脈七寸，剜心飼煞..."字跡突然扭曲，滲出的人血在碑麵凝成他胞妹的麵容。女童七竅流血，唇齒開合間掉出枚長命鎖——正是他當年親手為妹妹戴上的銀鎖。
    申時·蛻鱗
    冰窟劇烈震顫，龍首石雕轟然炸裂。飛濺的石片中，林三更看見條屍龍破冰而出。這怪物渾身長滿流膿的肉鱗，每片鱗隙都插著根槐木樁。龍腹處拖著九條青銅鎖鏈，鏈頭拴著林家曆代執刀人的頭骨。
    屍龍甩尾掃過冰壁，刮下的冰碴在空中凝成薩滿神鼓。鼓麵蒙著九張人皮，其中一張的麵容竟與林三更母親神似。當他想觸碰鼓槌時，屍龍突然張口噴出黑霧，霧中浮現父親被剜心的場景——執刀陰兵腰間，赫然懸著妹妹的頭顱。
    林三更的翡翠扳指突然嵌入冰麵，裂紋中滲出腥臭的龍血。血水漫過腳踝時，他驚覺雙腿爬滿鱗狀血痂，膝蓋骨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仿佛有龍爪在皮肉裏鑽拱。
    酉時·焚煞
    屍龍盤踞在冰窟頂部，龍涎滴落處騰起綠火。林三更扯下燃燒的棉袍擲向龍首，火焰竟順著龍須燒進鱗隙。那些流膿的肉鱗遇火即爆，飛濺的膿血在冰麵蝕出《鎮龍訣》全文。
    當燒至"戌時焚訣"四字時，九條青銅鎖鏈突然繃直。林家先祖的頭骨齊聲誦經，聲浪震得冰窟四壁崩裂。林三更被氣浪掀飛，後背撞上冰柱的瞬間，懷表殘骸突然爆開——齒輪嵌入掌心，與血痂符文完美契合。
    屍龍在烈焰中翻滾，龍腹裂口處噴出無數陰兵。這些腐屍抬著頂猩紅轎子，轎簾用牽魂絲織就父親的麵容。當轎廂經過時，林三更聽見妹妹的童謠："亥時三刻，換睛觀煞..."
    戌時·歸煞
    冰窟頂部徹底坍塌，月光混著積雪灌入地穴。林三更在雪堆裏摸到塊逆鱗，鱗麵陰刻著山海關全圖。當他用血塗抹關樓位置時，整塊龍鱗突然發燙，燙出的焦痕竟是他生辰八字。
    屍龍殘軀突然立起，龍骨間爬出無數帶鱗屍蟲。這些怪物鑽入林三更被燒焦的傷口，在皮肉下啃噬出北鬥紋路。當最後條屍蟲鑽入心口時，冰窟深處傳來陰兵列隊的腳步聲，鐵甲摩擦聲裏混著熟悉的翡翠扳指脆響。
    林三更掙紮著爬向冰縫，突然摸到截凍僵的斷指——指節上套著的銀戒指，正是母親當年的嫁妝。戒麵內側刻著行小字："癸醜年申月封"，正是他收到父親訃告前三日的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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