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莊門楣上懸掛的屍皮燈籠在夜風中搖晃，燈罩是用整張人背繃成的，能清晰看見脊椎骨的凸起。陳玄舟背著逐漸僵硬的陸青蘅踹開木門，腐臭味混著艾草灰撲麵而來。他後背的血儺紋突然灼痛，倒計時顯示還剩五十八小時。
    "陸家人？"
    沙啞的聲音從停屍台後傳來。守屍人佝僂著背舉起煤油燈，燈焰照亮他臉上縫合的熊皮麵具——那是湘西趕屍匠的"遮陽麵"。當他的目光落在陸青蘅紙化的手指時，煤油燈突然爆出三寸高的綠焰。
    "她不是活人。"陳玄舟將陸青蘅平放在鋪滿朱砂的停屍台上，"我們需要..."話未說完，守屍人突然用燈油潑向陸青蘅，火焰瞬間在她身上燒出儺戲圖譜。那些焦黑的紋路裏，竟爬出無數半透明的屍蠶。
    "噬魂蠶。"守屍人用鐵鉗夾起扭動的蠶蟲，"當年送親隊每人胃裏都養著七條。"他將蠶蟲扔進陶罐，罐中頓時響起嬰兒啼哭。陳玄舟這才發現，義莊四壁擺滿的陶罐表麵，全用血畫著鎮屍符。
    陸青蘅突然睜眼，瞳孔變成紙錢的灰白色："義莊東南...第三口薄皮棺..."她咽喉發出竹笛般的顫音，屋頂突然傳來重物拖行的聲響。守屍人臉色驟變，熊皮麵具下滲出黑血："誰讓你提薄皮棺！"
    煤油燈驟然熄滅。陳玄舟摸到停屍台下粘稠的液體，手機電筒照亮的瞬間，他看見滿地都是蠕動的屍蠶。這些蠶蟲正從牆縫源源不斷湧出，每條背上都長著人臉圖案——正是當年送親隊員的麵容。
    "閉氣！"守屍人甩出把艾草灰。灰燼飄散的瞬間，陳玄舟看見房梁上倒掛著九具無頭屍，斷頸處垂落的腸子正往陸青蘅嘴裏鑽。那些腸子表麵布滿儺麵紋路，每道褶皺裏都嵌著生鏽的青銅釘。
    陸青蘅突然暴起，紙化的手掌插進守屍人胸口。在飛濺的屍油中，陳玄舟看見她指尖纏著發光的蠶絲——正是這些絲線操控著她的行動。守屍人卻發出詭異的笑聲，被掏空的胸腔裏爬出隻巴掌大的屍蠶王。
    "等的就是你！"守屍人撕開熊皮麵具，露出潰爛的半張臉。陳玄舟的儺紋突然刺痛，這殘缺的麵容竟與戲樓人皮儺譜中的儺主畫像一模一樣！
    屍蠶王振翅發出金鐵交鳴聲。義莊所有陶罐同時炸裂，屍蠶如潮水般湧向陳玄舟。他揮刀斬斷蠶群，卻發現刀刃上沾到的蠶血正腐蝕皮肉。危急時刻，陸青蘅突然咬破舌尖，將混著紙灰的血噴向屍蠶王。
    "開...棺..."她紙化的聲帶發出氣音。陳玄舟衝向東南角的薄皮棺，棺蓋上的鎮屍符突然自燃，露出下麵用臍帶纏成的同心結。當他掀開棺蓋，腐臭的屍氣中竟飄出段熟悉的儺戲唱腔。
    棺中躺著具穿戴鳳冠霞帔的玉雕女屍。女屍胸口插著把青銅儺刀，刀柄處係著的紅綢帶上，赫然繡著陳玄舟的生辰八字。更詭異的是女屍腹部在微微起伏，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皮下蠕動。
    守屍人突然發出野獸般的嘶吼。他的殘軀開始膨脹，潰爛的皮肉裏鑽出無數儺麵屍蠶。陳玄舟拔出女屍胸口的儺刀，刀刃出鞘的刹那，整座義莊的棺材蓋同時炸飛。
    玉雕女屍突然睜眼。她的瞳孔是兩枚旋轉的青銅錢，口中吐出團發光的蠶繭。陳玄舟伸手觸碰的瞬間，蠶繭裏傳出六十年前的送親嗩呐聲，混著陸青蘅的尖叫："那是儺主的本命蠶！"
    屍蠶王突然俯衝吞下蠶繭。義莊地磚轟然塌陷，露出下麵血池翻湧的儺祭坑。陳玄舟在墜落中看見驚悚景象：九十九具送親屍傀正在血池中沉浮，每具屍傀都長著陸青蘅的臉，她們手中高舉的引魂幡上，全畫著陳玄舟的儺麵畫像。
    血水突然凝聚成儺主法相。這尊三頭六臂的儺神像，左側頭顱是守屍人的殘臉，右側是陳玄舟祖父的麵容，中央那張青麵獠牙的儺麵正緩緩睜開額間豎瞳。
    "時辰到了。"儺主的聲音震得血池沸騰。陳玄舟後背的儺紋突然撕裂皮膚，在血水中生長成完整的儺戲圖譜。他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四肢正在玉化成那具女屍的材質。
    陸青蘅的殘破身軀突然撲進血池。她撕開胸口的紙皮，露出裏麵竹篾紮成的心髒，心髒中央嵌著枚帶血的玉蟬："當年阿姐吞下的鎮魂蟬...接好！"她將玉蟬拋向陳玄舟的瞬間，儺主法相揮出青銅戟斬斷她的身軀。
    陳玄舟吞下玉蟬的刹那，血池倒卷成漩渦。無數記憶碎片灌入腦海：祖父在暴雨夜活埋送親隊、將儺主殘魂封入他胎中、陸青蘅的姐姐被煉成玉屍鎮壓反噬...最後閃現的畫麵令他肝膽俱裂——自己出生那晚，產床下竟埋著口描金棺材！
    儺主法相突然發出痛吼。陳玄舟的玉化停止，手中青銅儺刀迸發血光。當他本能地揮刀斬向法相時，刀刃竟自動舞出完整的儺祭舞步。血池中的送親屍傀隨之起舞，她們撕下自己的臉皮，露出下麵千瘡百孔的儺麵。
    "你本就是我！"儺主法相的三張臉同時咆哮。陳玄舟的瞳孔變成青銅色，看見血池底部沉著的巨大儺鼓——鼓麵是用九十九張人皮拚接的，鼓槌正是陸青蘅被斬斷的脊椎骨。
    當第一聲鼓響震蕩血池，陳玄舟的魂魄幾乎被震散。那些送親屍傀突然融合成巨大的屍蠶，蠶口吐出粘稠的蠶絲將他裹成繭蛹。在窒息的黑暗中，他聽見祖父的歎息："儺主重生需要三具容器，你才是最後那具活棺材..."
    玉蟬突然在喉頭炸開。陳玄舟渾身爆出青光，儺紋如活蛇般鑽出皮膚，在血水中結成新的儺麵。當他睜開第三隻眼的瞬間，儺主法相突然發出驚恐的尖嘯——血池底部的人皮儺鼓，不知何時爬滿了啃噬符文的屍蠶。
    "陸青蘅！"陳玄舟的眼淚混著血水落下。那些屍蠶正是由她破碎的紙軀所化，此刻正用生命啃噬著儺主命脈。他抓住這瞬息的機會，將青銅儺刀刺入自己心口，蘸著心頭血在額間畫出破煞符。
    血池轟然蒸騰。當霧氣散盡時，陳玄舟跪在義莊廢墟中，懷中抱著半截玉雕手臂。守屍人的殘軀化作飛灰，天空飄起混著紙錢的骨灰雨。他顫抖著扯開衣襟，心口處浮現出玉蟬印記，而後背的倒計時變成了血紅的"二十三時辰"。
    廢墟深處傳來儺鼓餘音。陳玄舟知道，這場延續六十年的儺祭，終於輪到他自己成為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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