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獨蒂生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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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天的絢爛晚霞映在湖麵上,折射出旖旎的波光。琉璃美人廊穿梭其間,像一條發光的遊龍。在遊龍的爪間有三個高台,像三麵大鼓漂浮在湖麵之上。幢幢燈影圍繞著靡靡之音,光線被遊廊的紅柱打散,斑駁迷離,與水麵上生出的水霧鋪陳輝映。湖麵上早已鋪滿了大小不一的船隻,擁擠著簇擁在遊龍的周圍,流光溢彩的船坊首尾相接成十裏皮影。
    客人們傾酒而醉,口哼歌謠,任香醇濃烈的酒水沿著下巴、脖頸淌下來,恣肆放縱,旁若無人地享受著此刻的美好。
    雲漠光從未見過這等萬人迷醉的夜景,燈火悉數倒映在她的眼中,映得她明眸似火、熠彩昭然。從身旁穿梭而過的女子們穿著姹紫嫣紅的花衫,就像初春時節的萬般花叢爭奇鬥豔。
    岸邊酒樓的迎賓也在大肆攬客,“母油船鴨、碧螺蝦仁、鬆鼠桂魚、雪花蟹鬥、醃篤鮮……應有盡有。”
    一聲煙花在半空爆開,絲竹之聲驟起,在中央的高台上,一名女子長衫闊裙,緩歌慢舞,開始了表演。
    “是去年的花魁白千玉。”人群裏開始喧鬧。
    “白千玉?”雲漠光隨著人群向前。
    高台上的白千雨腰肢一擺,纖腿在空中一蕩,仿佛曇花綻放。飄揚的裙帶在煙火中翻飛,韌如旌旗。響樂放緩時,她飄然回轉,輕如浮雪,響樂激蕩時,她穿梭跳躍,綻若遊龍。
    另外一麵巨鼓也在此時聲弦大作,兩位女子頭插紅苕,腳戴鈴鐺,身穿淡紫輕羅上衣,下身層疊紫花白紗裙,手中各持了一柄花劍。錚錚鼓聲乍起,兩人以劍為介,劍劍對抗,挽出劍花,激發了觀眾的好奇之心、勝負之欲。
    新曲一至,第三麵巨鼓迎來了主人。一名身穿華麗服飾的苗族少女出現在高台之上,大笑聲中充滿了邪氣。她腰上係著小鼓,手上握著一雙鼓棰,她的舞蹈歡快,邊跳邊擊打著小鼓,令人沉浸其中,同感歡悅。
    三舞鼎立。
    雲漠光置身琳琅盛景,如墜夢境。藥堂學徒見客人呆立門外,“姑娘取點什麽藥?”
    被人一喚,她方回過神來,取出提前寫好的一張藥單,遞給他。
    學徒撓撓頭,“姑娘的這貼藥單,恕在下看不明白。”藥單上的文字他竟然一個字也不認識,奇了怪了。
    雲漠光露出一副可憐無助的表情,說著拗口的漢語,“這是西夏文,但我不會寫漢字,柳姑娘在不在?她認得。”
    “柳姑娘?”學徒明顯遲疑,但見來人生的美貌,不忍拒絕,“勞煩你在此處稍作休息,我去去便來。”
    半柱香後,學徒方才返回,“柳姑娘回複說不方便見客,須等月上高樓。”
    雲漠光扯出感激的笑容,“多謝你。”
    一出門,雲漠光便繞到聞空福祉背後,幾步翩躚便附在寶塔三層窗外。她將窗戶用細針跳開,跳了進去,取出火折子吹了吹,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一個人的臉。
    昏暗中,柳白櫻唇邊的笑意寒冷攝人,“雲大小姐,你何必摻和進來,自討苦吃呢?”
    “那檀樅在不在這兒?”
    “不在。”
    雲漠光暗暗舒了一口氣,“郭元盛是不是你殺的?”
    “是我。”柳白櫻盯著她的臉,希望看到她生氣的樣子,卻落了空。
    雲漠光不解道:“你殺他做什麽,他又不是主謀。”
    柳白櫻小聲呢喃道:“我是孤軍作戰,根本奈何不了敵人老巢,隻能慢慢將他們一點一點瓦解。”
    雲漠光熄滅火折子,徒留一個模糊的影子,然後發出清潤的聲音,問道:“所以你投靠了美人廊坊主?你不是說,供人驅使猶如奴顏婢膝,這一輩子勢不低頭。”
    “那時年輕,不懂得審時度勢,此一時、彼一時了。自由是建立在權力之上的,所以我變更了策略。”
    雲漠光輕歎,“柳姐姐,如果權力的盡頭是複仇,那我希望你選擇正當的手段,切莫誤傷無辜。”
    “累及無辜並不是我的本意。我選擇踏上這條路,即便使用正當的手段,也會被視為罪惡之輩。所以,扯道義有什麽意義?不如丟棄這些顧忌。人雖因我而死,但畢竟不是我殺的,你怎麽不去質問謝思玄呢?”
    雲漠光陷入了同柳白櫻的言語博弈,道:“質問謝思玄做什麽,反正他活不了太久了。”
    柳白櫻仰天笑道:“你真的很冷血啊。”
    “相對的,我更關心你的下場。”
    “這又何必,你我不管誰死了都對對方更有利。”
    “是吧,不然美人廊怎會無緣無故刺殺我,又是你從中作梗吧。”
    “是我的提議。她們的劣勢越明顯,我的優勢才更耀眼。況且你從祁連山跳下來,本來就該是個死人了,對吧?”
    一時之間,雙目對峙,暗潮湧動。
    雲漠光被過往點到痛處,也繼續刨根問底道:“美人廊的坊主是薛荻吧?不然以你多疑的性格,怎麽會如此迫不及待投奔她?”
    柳白櫻察覺到危險的氣息,強調道:“薛荻可是檀樅的親姑姑,你不會要幫他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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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漠光不予作答,繼續追問道:“你從孤軍奮戰到投奔薛荻不過短瞬之間,薛荻因身份特殊必是多年隱姓埋名,她若不表明身份,你不會有機會知道。我不禁好奇到底你們因何際遇重逢相認的呢。啊,對了,就是謝老夫人被毒殺的那天,你就是替她打掩護,對吧?”
    柳臉色麵如灰土,急於質問她道:“你跳崖之後便傳來西夏小王爺李弗哲意外身亡的死訊,難不成跟你有關係?”
    雲漠光絲毫不示弱道:“要想猜出薛荻現在的身份其實不難,孟千山的壽宴上,前來赴宴的婦人中年齡相仿之人……並不是很多,若是挨個調查,必有結果。”
    柳白櫻聞此心神不定,冷言威脅道:“漠光,不要跟我作對,否則我公布你的身份,令你在大宋無法立足。”
    雲漠光一笑置之,“柳姐姐,是你自己說的,我早就是個死人了。就算你平白去說,能奈我何?”
    “薛荻是檀樅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你最好知道該怎麽做。”
    “無極門對你有養育之恩,你最好永遠也不要背叛師門。”
    “一言而定。”
    “哦,對了,若是他們再追殺我,下次我可不會手軟的。”雲漠光撐開窗戶,臨別提醒道。
    “放心,我們真正的目標根本不是你。”
    “難道……”
    柳白櫻將食指放在唇邊,邪魅一笑,“噓。”
    直至亥時,喧鬧熱鬧的湖麵才恢複平靜,圍觀的船隻零落散去。
    美人廊最寬敞的房間裏,白千玉揉了揉酸痛的小腿和腳掌,合上眼靠在軟糯皮墊的藤椅上。
    這時,貼身丫頭青兒在門口小聲報,“姑娘,有位公子執意要見你。”
    又來一個登徒浪子!
    白千玉不耐煩地揮揮手,“青兒,幫我打發了吧,我累了。”
    青兒輕柔婉拒道:“蔣公子,您還是改日再來吧。”
    白千玉一下子站在了門前,令青兒一時楞在當場,“姑娘……”
    “是你,你真的找到了我。青兒,下去吧,這沒你的事了。”
    兩種矛盾的情感同時纏繞住白千玉的心,他能認出自己,內心自然歡喜,可他認出了自己,接下來坊主交代的事如何完成才好呢?
    滿腹擔憂都在見到蔣術奇耀如清暉的目光後,被白千玉拋在了腦後。五年前繁花似錦的四月天裏,是他多次出現在棧橋上,瞬目揚眉,破顏而笑,擾亂了她的心。
    “你也逃了出來?”
    “公子無事,千玉不敢有事。”白千玉淺淺笑著,為他斟上一杯酒,推到他麵前。她和聲細語問道:“公子,千玉想為昨晚的魯莽致歉,不如彈首曲子給你聽?”
    “不必麻煩了,我來是為了打聽一個人。”蔣術奇頗為心急,甚至忘記善妒的女人最討厭的就是男子在自己麵前提及其他女子。
    “請說吧。”
    “柳白櫻。”
    白千玉沒掩飾住麵上的驚訝,“公子找她是何事?”
    蔣術奇裝作無可奈何地歎道:“說來奇怪,我從未得罪過這位姑娘,卻聽聞她要殺我,以為……你會認識她。”
    白千玉嘴角的笑意不由僵住,麵露疑慮,“怎麽會,我們沒有接到要殺你的命令。”
    “你認識她?”
    白千玉尷尬得搖搖頭,“不熟,隻是聽聞她要參加花魁鬥舞,了解過。若是公子不放心,何不先下手為強呢?”
    “殺了她?”
    “是呀。”
    “可連緣由都沒有搞清楚,倉促下手不合適吧。”
    “那有什麽,這世上哪有毫無根據的空穴來風呢。”
    “這可不一定。比方說,白姑娘,你殺漠光的理由是什麽。”蔣術奇隱藏起目光中的淩厲。
    “殺人而已,為什麽要找理由?”白千玉流露出不屑的表情,隱藏起真實的原因。
    月初,聞空福祉完工在即,美人廊坊主緊急召集江南地帶的屬下集合議事,當麵引薦柳白櫻為眾人熟識,要求每人在麵前的托盤裏挑一粒骰子,骰子裏藏有一張字條,字條上寫著一個名字。誰能殺掉字條上的人,誰便能掌控聞空福祉,永遠不必再參與無休止的排位之爭。
    “白姑娘,如果你有難處,不妨說出來,也許我可以幫你。”
    白千玉拄著下巴,翹首問:“隻要我不害雲漠光?”
    蔣術奇展顏道:“恰恰相反,以漠光的身手,該擔心的是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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