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未必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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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半個身子都處在麻木的狀態,雲漠光也能感受到急速的下墜在途中驟然停止了。
是孟鬆承在跌落的途中攬住了她!
耳邊一道山石劃破衣衫的聲音,孟鬆承整個右前臂內側被尖銳的岩石劃了一道可怖的傷口,他忍住疼痛,吭也不吭,右手還是牢牢地把在凹出的山岩上。
“抓緊我,別亂動。”孟鬆承囑咐道,話語裏分明沒有情緒,但每一個字都是關切的意思。
實則,雲漠光根本使不出力氣抓緊他,不過是孟鬆承的左手緊緊地摟著自己的身體罷了。掙紮不得、逃避不得,雲漠光難以理解孟鬆承救自己的舉動,“你救我是白費力氣,我中了毒。”
“別急,我自有辦法。”孟鬆承不想多做解釋,但冥冥之中竟覺察出天意。對於“幽咽”這味毒藥,為防出手時誤傷孟家人,紅姨特地留過一份解藥給他。
“是麽。”根據全身麻痹的症狀,雲漠光已經大致推測出毒藥的成分——草烏。好在草烏是一味極其依賴於劑量的毒藥,實在算不上瞬間奪命的劇毒。且因大量失血,血液裏的草烏流失大半,殘存的藥量已然無力威脅生命。但雲漠光實在好奇孟鬆承內心打著什麽算盤,明知實情的她並沒有坦誠相告。
“我費心救你,就不會騙你,你相信我就好。”
峭壁平直,再往下三丈便是河麵,毫無落腳之地。懸在山壁之上則騰不出手為雲漠光醫治,入水則傷口有潰爛風險。尋找安全平坦的地方落腳,成為眼下最緊要之事。還有一個選擇……他的雙眼緊緊地盯著遠方的河麵。
靜默之間,時間過得極其緩慢。孟鬆承的手臂漸漸失去了知覺,卻仍死死地趴在窄窄的凹石上,就這樣又撐了半個時辰。
終於,一艘簡陋的漕船從江河消失的那頭駛了過來,令孟鬆承喜出望外。他估算好時機,攜雲漠光飛身而去。落足的一瞬間,孟鬆承連忙用寬大的衣袍將雲漠光掩住,不教外人看到。
雲漠光被他緊緊地箍在懷裏,鼻翼貼著他的前襟,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可一時又想不起來是在何處聞到過。
船艙微微一晃,從艙內鑽出來四名的漢子,持刀拿劍對準不速之客。
“來者何人?”首先衝出來的褐布袍衫大漢吼道。
“在下姓孟,叨擾眾位實在抱歉。我的朋友受了傷急需醫治,想借貴地為她療傷。”
“黃老弟,誰來了?”一個老頭的醉酒之聲響起。
“範老哥,來了個姓孟的。”黃萬青隨口回道。
“姓孟?”範秋民狡猾的目光一閃,忙起身出艙,朝甲板趕來。
範秋民一見來人,周身貴氣,果然是孟鬆承。他正愁找不到引路人,這所謂的孟家人便送上門了。想到此,他悄聲一笑,立即拍了拍四位兄弟,“黃老弟,來者是客,都把兵器收起來。這可是鼎鼎大名的孟公子!”
“您認識我?”
“小人豈敢,隻是有幸見過孟公子的畫像而已。”
孟鬆承懶得跟他閑聊拖延時間,“範先生,在下有朋友受傷,可否騰出一塊地方給在下,方便替她療傷。”
範秋民瞧見他寬大的玄色衣袍裏的確藏著一個人,不過看身量像是個女人,不由好奇心起,連忙讓路道:“趕緊把最裏麵的那間讓出來,好讓孟公子安頓下來。”
“對不住了,來日大恩必謝。”
殊不知,範秋民等得就是這句話。
這艘客船結構緊湊,裏裏外外加起來就三個房間。很快,最裏麵的那間屋子便騰了出來,空間頗寬敞,也較為私密,勉強算是個落腳之地,隻是充斥著揮之不去的酒氣。
“可有清水?”
“有。”範秋民立即使喚黃萬青送上了水囊。
“多謝。在下要替朋友療傷,還請眾位莫來打擾。”
將門一關,孟鬆承立即橫抱雲漠光到窄床上,將事先預備的藥丸拿出來送到她唇邊,並耐心解釋道:“這是解藥。”
雲漠光點點頭,咬住了這枚藥丸,生生的咽了下去。
“喝點水。”
失血過多的雲漠光勉強喝了一口,蒼白的嘴唇因為濕潤有了一點點光澤,“謝謝。”
“接下來,我幫你清理肋間的傷口,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雲漠光忍住疼痛點點頭,神情裏仍是不情不願。忍著忍著,她突然拽住他的手臂,問道:“孟鬆承,你為什麽要救我?你我之間並無深厚交情。”
孟鬆承輕笑,仿佛這個問題無關緊要,索性順著她的想法說下去,“你活著比死了對我有用。”
“有用到跟紅鷹對著來?紅鷹與我勢不兩立,你救了我,是想讓我欠你的人情,放下這段仇恨?”
“我沒指望你感恩,不過,你這個小腦袋裏總是裝著莫名其妙的心思嗎?”
“實在是太奇怪了,於情於理你都不該幫我,更何況救我。無緣無故的好意,哪有照單全收的道理?”
“那我問你,我幫了你,你能給我什麽?”孟鬆承盯著她嘟著嘴的表情,反倒是釋然,“什麽都不願意給我,那還為難自己想這些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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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會要把我當做人質吧?”
“我沒那麽小人。”孟鬆承繃起臉,朝她冷目一瞥。
雲漠光手上的勁道漸漸鬆開,孟鬆承得以繼續進行。他將雲漠光的外衫、內衫依次解開,逼仄的空間裏立即滿是血腥的氣味。
較為棘手的是內衫血汙凝重,與傷口粘連在一起。
“你忍著點。”孟鬆承提醒道。
他輕手輕腳地將血衣從傷麵剝離幹淨,整個血汙的腰間袒露在孟鬆承麵前。
傷口約為一寸多寬,皮肉外翻,斜向貫穿,模樣恐怖。細細檢查下,萬幸沒有未傷到髒器,令人稍感安心。他掏出一瓶事先準備好的消炎止血粉,均勻的塗抹在傷口上。
藥粉的氣味十分純正,雲漠光聞得出這傷藥的珍貴和上乘,內心有說不出的感激。盡管傷口疼痛酸麻難耐,也默默承受。雲漠光不是傻瓜,自是知道這般的考慮周到,絕非臨時起意,必是早有準備。她忍不住揶揄道:“你像是知道我會受傷一樣。”
孟鬆承被她言中,心虛道:“既然是來救人,總不能空手而來。”
“你是專程來救我的?”
“當然是救紅姨。”在勢頭上,孟鬆承自然不能輕易認輸。
“看來你認為我會贏啊。”因為疼痛,雲漠光的臉上都是冷汗。她一笑,冷汗順著睫毛和鼻梁劃了下來。偏偏眼睛和鼻子是她無比精致美麗的部分,有了晶瑩的汗滴加成,形成了既堅強又脆弱的賞心悅目的畫麵。
“你吉人自有天相,上次可以,這次也可以。”忙碌中的孟鬆承根本沒意識到這句話的分量。
幾個字眼喚醒了雲漠光深處的記憶,想起峴山山底那股熟悉的氣息,與此刻孟鬆承身上的氣味重疊在一起。難道……內心的驚慌一瞬間湧起,所有的線索爭先恐後的竄了出來,懷疑的種子正在悄然發芽。
偏偏正當她理不清思緒時,柳白櫻的叮囑突然冒了出來,若是有一天,你有機會殺掉他,一定要替我多捅上一刀……想到薛孟兩家不共戴天的仇恨,雲漠光的身子猛的一顫。
“怎麽,是不是很痛?”
雲漠光慌張的搖搖頭,側起身將臉埋向床板深處。
“雲姑娘。”
“不痛。這次遠沒有上次絕望,上次我可是被塞到死人堆裏,忍了一日一夜。說起來,上次還要感謝一位叫陳宋的工公子。”
“陳宋?”孟鬆承假裝不知。
雲漠光試探道:“他是這麽介紹自己的。明明一副杭州口音,偏要騙我說是潭州人,你說,他會不會是想掩蓋自己的身份?”
“這……”孟鬆承顯得有些意外。
雲漠光的眼睛突然一亮,“你說他會不會是我認識的人?”
“那你認為是誰這樣大費周章、不留姓名的救你。”孟鬆承輕笑,神情有些苦澀。
雲漠光想了很久,“若是蔣術奇救我,肯定不會隱姓埋名。但若是你,不想被紅鷹察覺是你跟她做對,倒是有可能。”
聰明的女人總是反應特別的快,這是讓孟鬆承頗為不適應也是最為欣賞的一點。
孟鬆承否認,“不是我。”
“他自稱書生,但虎口多有粗繭,明明不善書筆,善用刀劍。”雲漠光隨口道:“把你的手給我。”
孟鬆承提了提眉毛,故意把左手給她,“男女授受不親,雲姑娘不懂漢人的禮節?”
雲漠光順手搭上了他的脈,“若是在乎,剛才就不會讓你救我了。我知道你受了內傷,卻沒想到這麽嚴重?檀樅真把你傷成這樣?”以孟鬆承的功力來論,輸給薛檀樅倒不意外,但沒想到會被打到內功虧損,更沒想到孟鬆承竟然拖著一身傷來救她。
“他那麽厲害,你應該很早就了解吧。師兄妹,不會連這點默契都沒有。都說名師出高徒,雲朝林教出來的徒弟果然不一般。”
雲磨光笑著說,笑著笑著還有幾分驕傲,“檀樅,就是最厲害的。”
向來被追捧者的說話的孟鬆承的內心劃過一絲嫉妒,“怪不得。”
“你想不想知道自己跟他差在哪裏?”
雲漠光總是恰到好處的問到他最好奇的事情,一句話把孟鬆承的眼神攪得渾濁不堪,“洗耳恭聽。”
一直側著身子,讓雲漠光感到手臂有些酸,嬌聲喊道:“疼,讓我躺平吧。”
正當孟鬆承幫她調整姿勢時,雲漠光一把抓住他的右臂,順著手腕往下摸,小臂外側果然有一條三分寬的扭曲傷疤與陳鬆受傷的位置相同,“終於抓到這條最笨的傷口了。”
中招後的孟鬆承冷眼盯著那條故意劃傷的傷口疤痕深深的歎了一口氣,而後毫不留情將手臂抽回,“大千世界,事有湊巧,我隻救過你這一回。”
“我若是不告訴第三個人,你會承認嗎?”
“上次你如何得救,我並不知情,談何承認與否。”
雲漠光見他死不承認,唯有改變策略旁敲側擊,“其實救過一次同救過兩次,區別不大。你不承認沒關係,隻是我的本名僅僅告訴過你一人,你可千萬別告訴他人。”
這下孟鬆承頗感迷惑,她是雲九重的孫女,雲漠光自然就應是她的本名,上次的隨口一說的小楓不應該是對應陳宋的假名嗎,怎麽會反過來?
“雲漠光不是你的本名?”
“我知道你去西夏調查過我,不如換個名字試試吧。”雲漠光又在暗中戲弄他。
“你的視力恢複了一點沒有?”
雲漠光目光呆滯,輕搖下巴道:“還是一團又一團的漿糊,什麽也辨認不出。”
孟鬆承沉了一口氣,扯下一塊內衫的布,將傷口包好,“你是大夫,應該知道不能再拖了。好在前方就是寬口鎮,屆時我帶你去找大夫。”
“你不介意別人知道是你救了我?”
孟鬆承眉頭微皺,“介意,但總歸要先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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