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律給呂師傅倒了一杯酒，又給薑傳軍也倒上，舉杯敬他，“老爺子，晚輩敬您。”
    呂師傅還是沒有說話，不過麵部線條明顯柔和了兩分，他端起了酒杯，和二人輕輕碰了一下。
    一杯酒下了肚，氣氛總算是緩和了幾分，初見時的尷尬也消散了不少。
    “老爺子，您吃菜，也不知道你愛吃什麽。咱們這大勺啊，有規矩，來到這兒的食客不能點菜，他想做什麽，咱們就得吃什麽。”
    範大勺在廚房裏嘿嘿直笑，知道呂師傅是抗美的英雄以後，範大勺打算再給他們多做兩道菜。
    “小四和小五，最愛吃我做的獅子頭。”他們就是在南棒牲的，這老弟看著歲數不小，瞧著應該是同一批入朝的。
    說不定，還在一個戰壕裏吃過飯哩。
    現在，給他嚐嚐小四和小五最愛吃的飯。
    老範拿著刀當當當地剁起肉餡，小院外掛起了暫停營業的招牌，小院內，三人邊吃邊聊，話題很快就圍繞著鋼鐵廠展開。
    “老爺子，您能跟我們說說鋼鐵廠的事兒嗎？”
    呂師傅放下酒盅，指著薑偉軍道：“小薑跟我投脾氣，我既然跟他來了，肯定知無不言，你想問啥就問吧！”
    “咱們鋼鐵廠，是哪年成立的啊？”
    “哎喲，這說來話長啊，要是追溯起來，那會兒還是民國呢，得是六十年前的事兒了，最開始啊，是官商合辦的鐵礦煉廠，那時候是以地名命名的，就叫石景山鋼鐵廠，四八年年底的時候，這個鋼鐵廠才解放，是咱們京城第一個國營的鋼鐵廠。”
    呂師傅一看就知道是個文化人，說起話來不疾不徐，很有邏輯性。
    “十年前，冶金工業部批準咱們廠改的名。”
    司律又給他倒了一杯酒，“咱們廠裏出過事故嗎？像這次的事故規模，常見嗎？”
    “常見？”呂師傅一下子就不樂意了，“你以為這是菜市場呢？總打架鬥毆？一年出一回這樣的事，都是特大事故了，起碼得業內批評三年。”
    他話鋒一轉，“不過出事，還真出過幾回。”
    呂師傅對鋼鐵廠很熟悉，幾次重大事故他都非常清楚，便把知道的都告訴給司律了。
    “二十多年前，有一回敵特搞破壞，當時鋼鐵廠產量本就不高，那一次，破壞範圍非常大，我們牲了兩名技術骨幹，六七名工人，損失很大。四個月以後才恢複生產，大傷元氣啊。”
    “還有一回，高爐事故。你別看高爐在室外，傳爐在室內，而且相對來說，高爐不易爆炸，但是高爐一旦炸起來，威力可比傳爐爆炸厲害多了……”
    呂師傅侃侃而談，講了半個小時，才算把事情講完了。
    “這次的事故，在整個鋼鐵廠建廠史上來說，也能排到前五了。”呂師傅哀歎一聲，有時候他在想，那些年輕的後生，都是國家的棟梁，如果可以，自己這把老骨頭都想替他們去死，反正他是個殘廢，活著也沒有什麽用處。
    “呂師傅，依照您在鋼鐵廠這麽多年的經驗來看，這次的事故更像是人為還是……”
    “不好說，從經驗來看，傳爐確實比高爐更容易出事故，容易有炸點。但是兩個月前，我們廠裏剛剛進行過檢修，照道理來說，不應該出這麽大的事兒。”
    小事是很正常，廠裏那麽多機器，就算定時檢修，也肯定會有很多突發，意外事件。
    這都是正常的！
    可是接連兩個車間大爆炸，時間點還那麽湊巧，換了誰，都會多想的。
    司律聽懂了呂師傅的言外之意，也深以為然。
    昨天顏顏用試劑盒檢測了那些可疑粉末，其中確實有火藥的的成分，鋼鐵廠是不可能有這些東西的，隻能是人為帶進去的。
    兩人都覺得，肯定有了內鬼，但是想要在幾千號人裏將內鬼揪出來，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能用的線索太少，他們隻能先從死者名單下手。
    “呂師傅，這次事故犧牲的三十一個人，您都了解嗎？”
    呂師傅皺著眉，“人都死了，你問這個幹什麽嗎？”
    正在這時，獅子頭和粉蒸肉也做好了，範大勺直接上菜，讓三人暫時止住了話題。
    “趁熱吃。”
    司律感覺太陽從西邊出來了，“範叔，今天怎麽多做了兩個菜？”“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我做了你就吃，哪兒那麽多廢話。”
    呂師傅心想，自己就夠倔的了，沒想的有人比自己還倔！
    範大勺拿毛巾擦了擦手，進屋歇著去了。他給自己泡了一壺茶，坐在搖椅上閉目養神。
    多好的生活啊，多好的日子啊，偏偏有人不知道珍惜……
    司律小聲道：“範叔的七個兒女，都死在了戰場上。”
    呂師傅聽了，渾濁的眼珠裏閃過一抹晶瑩之色，白發人送黑發人是世間最痛，一下子送走七個兒女……
    “組織要給他養老，他說什麽都不同意！按理說他這個歲數，都該當爺爺頤養天年了。可是……他說自己閑不住，隻想找個地方繼續做菜，但是他快七十了，去食堂這種地方也吃不消，所以就開了這麽一個小飯館。”
    怪不得老爺子能把這小飯館開起來，原來這裏麵還有這樣的故事。
    呂師傅夾了一塊獅子頭放到嘴裏，不住地點頭，“好吃，好吃。現在這生活，真是神仙日子啊！要什麽有什麽，不像我們那時候，苦啊！”
    他當時受傷昏迷，躺在了死人堆裏，醒來的時候，腸子都出來了，十根手指頭被燃燒彈燒得變形萎縮，像他娘的妖怪的爪子似的。
    他把腸子塞回去，用布條綁著，靠著挖凍蘿卜吃找到了部隊，直接被送到了大後方回國了。
    “當年我要是沒受傷，可能也就留在那兒了。”
    司律和薑傳軍都是軍人，最能體會他此時的心情。
    沒能堅持到最後，肯定是有遺憾的，或許是遺憾沒能救活兩個戰友，沒能帶走幾個敵人……
    他們想的，永遠是為祖國和人民抵擋風雨危機，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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