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班的時候，一個打掃衛生的跛腳工人，進入了車間，看起來十分突兀。
    “有明確規定，交班的時間，不能打掃衛生嗎？”
    “那倒沒有！”呂師傅是廠裏的老人，他退伍後，進了幹校學校，半年後直接分配到了鋼鐵廠。
    他在廠裏是老資格了，要不是因為他雙手殘疾，就是給他當個廠長也沒問題的。
    他說沒有這種規定，那就一定沒有。
    “我們廠裏都是這種大車間，打掃起來挺費勁的，但是廠裏的衛生要求還高，所以啊，得見縫插針地工作。別看是個打掃衛生的活，但是其實一點也不輕鬆，還要幫忙搬廢料之類的呢……”
    呂師傅侃侃而談，他對鋼鐵廠真的是十分了解，就說這次出的這場事故吧，三十一名死者，他都認識，而且有些人是鋼二代，呂師傅對他們父輩那一輩了情況也十分了解。
    為了配合司律找出真凶，老爺子這嘴就沒閑著，一直圍繞著這三十一個人，把他知道的，上上下下，裏裏外外都說了。
    司律就拿個小本子記，薑傳軍負責給兩人斟茶倒水。
    郭顯達也沒走，切完土豆絲，又幫著燒水，收拾豬頭。
    範大勺要弄豬頭肉，可退毛這活不好幹，他眼神不好，有時候收拾不幹淨，也正因為如此，好久都沒做了。
    今天正好來了個苦力，使喚起來還挺趁手的，幹脆先把豬頭收拾出來。
    “好好幹，一根豬毛都不能留下。”
    “哦。”郭顯達發現了，自己就是個小人物，隨便出來一個什麽人，都能製服他。
    “娃娃，我問問你，你哪兒人啊，怎麽餓成那樣？”
    郭顯達一邊收拾豬頭，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跟範大勺說話，“我就是京城本地的，隻不過我媽死得早，我爸再娶以後，就成後爸了！我下鄉好幾年，人雖然回來了，可是工作還是沒有著落，家裏也不管我，這才吃了上頓沒下頓的。”
    不過，也是他命好，遇見了……
    呃，他到現在都不知道雷子的這位朋友叫什麽呀！
    範大勺拉著他說話，就是想分散他注意力，不想讓他聽到司律他們說話，這會兒聽見他說起了身世，不免動了幾分惻隱之心。
    要是老大還活著，他孫子也差不多這麽大了吧？
    “那你晚上住哪兒啊？”
    “戶口倒是在家裏，隻可惜，人家不待見我，說家裏沒地方，我就在朋友家對付，這兒待兩天，那待兩天。”
    說到這兒，郭顯達也有些難過，夏天還好說，最難熬的就是冬天，四處漏風，還吃不飽飯，感覺自己隨時可能會被凍死。
    沒一會兒，第一個豬頭就收拾完了。郭顯達恭恭敬敬地把豬頭遞給範大勺，“給，我收拾完了。”
    範大勺原本沒想著他能收拾幹淨，不過乍看之下，哎，還真處理得不錯。他又拿出一枚放大鏡，仔細地看了起來，竟然真的一根豬毛都沒有找到。
    郭顯達看到放大鏡的時候，已經很無語了，再看到他一根一根找豬毛的樣子，都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我做豬頭肉的手法，與別人不太一樣，這毛啊，隻能一根一根往下薅，要是用火燎了，用水燙了，可就做不出來地道的豬頭肉了。”
    還有這講究？
    郭顯達表示懷疑，他看起來真的很像傻子，很不聰明的樣子嗎？
    “去，把另外兩個也收拾了，就按照這個水準啊。”
    “哦。”
    吃人家嘴短，讓他幹點活也是應該的。
    郭顯達像個陀螺似地在屋裏院裏來回轉悠，不但把豬頭收拾出來了，還把豬大腸也洗幹淨了。
    洗豬大腸可不輕鬆，這玩意味道大，洗不幹淨根本沒法下鍋。
    還好，這孩子倒是個實誠的，雖然看著不怎麽靠譜，但是收拾得確實挺幹淨的。
    “不錯啊。”
    範大勺從兜裏掏出三塊錢來，遞過去，“你的工錢，別嫌少。”
    郭顯達不肯要，“您老供我一頓飽飯，我就知足了，那啥，這點活不算啥。”他擺手不要錢，又怕老爺子真要把錢塞給他，趕緊往外跑。
    正好司律他們也談完了，薑傳軍扶著呂師傅往外走呢，幾個人在院子裏又碰見了。
    “你還沒走啊。”
    郭顯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個好……”
    他反射性地想叫一聲好漢，感覺不對，立刻改口，“大哥，我幫老爺子幹了點活，正要走呢，那我，我走了。”
    範大勺追了上來，死活要塞錢給他。
    郭顯達也不敢有太大動作，怕老爺子被甩出去，那自己的罪過可就大了。
    “到底咋回事啊。”司律一頭霧水，“我聽著糊塗呢。”
    範大勺一向都是行事隨心，真是頭一回見他這麽執著，非要給錢。
    “哥，是這麽回事……”
    郭顯達把事兒一學，司律被這一老一少鬧得哭笑不得。
    “行了，都夠倔的，範叔給你是對你肯定，拿著吧！這次混個臉熟，下次沒飯吃了，再來就是。”
    郭顯達看了範大勺一眼，見他眉眼中都透著幾分柔和，才接了過來。“謝謝，謝謝。”
    “範叔，那我們走了啊。”
    一行人離開了小院，小院才重新恢複了寧靜。
    隻是靜得有些怕人。
    範大勺鎖好了大門，背著手，回屋了。
    “你這回，也算是在範叔麵前露臉了，以後沒飯吃了，就直接過來吧！範叔這個人還是不錯的，你小子隻要勤快點，眼裏有活，他不會虧待你的。”
    “哥，你就這麽把我介紹給老爺子，就不怕我幹點什麽……”畢竟他的人設是混混嘛。
    司律笑道：“老爺子的七個孩子，都是烈士，你真以為，他就自己一個人住這兒？”旁邊指不定有多少隻眼睛盯著老爺子呢！
    他要是被人欺負了，等於組織被打臉，連英雄的老父親他們都照顧不好，豈不愧對英魂？
    “我明白了。哦，對了哥，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呢！”
    司律看了他一眼，“快回家吧，等下次見麵，我再告訴你。”
    司律回家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天氣熱得像個大蒸籠，蚊子也擾人清夢。
    薑顏吹著風扇等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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