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沒有等待太久，一陣低沉平穩的、屬於電動輪椅馬達運轉的嗡鳴聲，由遠到近地從走廊傳來。
    林雪幾乎是立刻就有所感應，抬起眼，將目光投向門口。
    下一秒，一道身影出現在門口，女孩坐在輪椅上，麵容清秀，但臉色卻帶著一種長期營養不良的蒼白。
    她的身形極度瘦削，寬大的病號服穿在身上顯得空空蕩蕩。
    她的左臂和雙腿都被白色的醫用固定支具牢牢包裹著。
    當周曉薇的目光與林雪對上時，她臉上明顯閃過一絲錯愕與茫然。
    林雪從椅子上站起身，迎上前去，笑著開口打破了沉默：
    “你好曉薇，我叫林雪，是特地來看望你的。”
    周曉薇看著眼前這個笑容溫和、長相甜美的陌生女孩，眼中疑惑的神色更濃了。
    她努力在自己貧乏的記憶中搜索著，最終還是徒勞地搖了搖頭。
    “林……雪？”她輕聲重複著這個名字，語氣裏帶著歉意，“不好意思，我實在想不起來……請問我們認識嗎？”
    看到周曉薇眼中的迷茫，林雪沒有急於解釋，而是順勢在她輪椅旁蹲下身子，輕輕的握住她的右手，語氣輕柔的說：
    “曉薇，我聽說了你的故事。”
    陌生的溫度包裹住自己的手背，讓周曉薇下意識地收縮了一下，她有些無措地看著眼前這個莫名其妙的女孩，更加困惑了：
    “我的……故事？那個……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隻是個普通人，能有什麽故事啊……”
    林雪聞言，以講故事的方式說出了自己“親身經曆”的那段故事。
    “在這座城市，眾多忙忙碌碌的人周，有一個為了實現夢想而努力奮鬥的女孩，她一邊承受著家裏帶來的負擔與暴力，一邊苦苦的打工賺錢，最終如願以償的進入到了能夠幫助自己完成夢想的舞蹈學院，也在那裏結識了另一個與她性格完全不同的女孩……”
    故事才剛開了個頭，周曉薇整個人便如遭雷擊般僵住了。
    “她口中的那個女孩……不就是我嗎？”
    這個念頭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在她死寂的心湖中激起千層巨浪。
    林雪的講述還在繼續，每一個細節，每一次掙紮，都與周曉薇深埋在心底的記憶嚴絲合縫地重疊。
    而此刻的周曉薇，早已無法思考，那道她用堅強築起的堤壩，在這些溫和卻精準的話語麵前，被一寸寸地瓦解、衝垮。
    她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那些苦楚與堅持，會從一個陌生人的口中，如此完整而深刻地被講述出來。
    這個倔強的女孩，在遭受家人冷暴力時沒有掉過一滴淚，在每天清晨出門、深夜歸家，拖著疲憊身軀打工賺錢時沒有哭過，甚至在被同學無端排擠、惡意霸淩時，她也隻是咬緊了牙關，從未示弱。
    但這一次，她哭了。
    溫熱的液體不受控製地從眼眶中滑落，起初隻是無聲地浸濕了睫毛，很快便匯成兩道清晰的淚痕，順著蒼白的臉頰淌下，這是她第一次，真正為了自己所承受過的一切而哭泣。
    她淚眼朦朧地望著眼前的林雪，視線被水光模糊成一片搖曳的光影。
    她不知道這個女孩究竟是誰，又是從哪裏知曉了自己那段被塵封的過往，甚至……那份感同身受的語氣，就仿佛林雪和自己一樣親身經曆過一般。
    故事並未在周曉薇墜落的那一刻戛然而止，林雪平穩的語調像是一根堅韌的絲線，牽引著故事繼續向前，因為接下來的是屬於趙雪瀾的故事……
    周曉薇聽著那段不屬於自己記憶的後半段故事，淚水已經從最初的洶湧，變為無聲的、一行行滾落的冰涼軌跡。
    當林雪用一種近乎平靜的口吻，講述那個一直被她用盡全力護在羽翼之下的女孩，最終如何獨自走向了生命的盡頭時，周曉薇臉上的血色如同被瞬間抽幹的潮水，迅速褪去，隻剩下一片觸目驚心的慘白。
    她渾身抑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這種顫抖從指尖開始，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周曉薇的聲音從因極度痛苦而緊繃的喉嚨裏擠出，每一個字都帶著劇烈的顫音。
    “阿雪她……她真的……這麽做了？”
    “嗯，她知道是自己害了你，那種從雲端跌落的巨大落差，和排山倒海而來的愧疚感，像無底的深淵一樣，徹底吞噬了她。”
    確認的答案像一柄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了周曉薇的胸口，她整個身體劇烈地一顫，哆嗦的嘴唇開合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所有想要質問的、想要呐喊的話語，都像是被凍結的冰塊，死死地卡在喉嚨深處，梗得她生疼。
    看著周曉薇那張被淚水浸透的臉，林雪心中湧起一陣難以言喻的酸澀。
    她抽出幾張柔軟的紙巾，俯下身小心翼翼的為她擦去臉頰上不斷滾落的淚珠。
    “曉薇，雪瀾她……一直活在悔恨裏，她總說，是她辜負了你的信任，是你所有努力的背叛者，她最想得到的，就是你的原諒。”
    林雪能清晰地感受到，寄宿在自己體內的趙雪瀾，那份混雜著愧疚、恐懼與期盼的劇烈情緒波動。
    她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最後直視著周曉薇那雙已經完全被淚水模糊的眼眸，一字一句地問道：
    “曉薇，雪瀾說，她想……親口跟你道歉，可以嗎？”
    淚水決堤般湧出，周曉薇的身體在輪椅上劇烈地顫抖著。
    她費力地抬起頭，視線穿過那層厚重的水幕，望向眼前的林雪，在搖曳的光影與朦朧的淚光交織下，那張陌生的麵孔之上，仿佛緩緩浮現出另一道無比熟悉的身影輪廓。
    是阿雪……是那個曾經如影隨形，卻又在最關鍵時刻將她推入深淵的趙雪瀾。
    從最初被孤立時的不解，到後來求助無門時的失望，再到最後墜樓瞬間的徹底絕望……
    所有被強行壓抑的情緒在這一刻轟然倒塌，可當那道屬於亡者的虛影真的與生者的麵容重疊時，周曉薇還是在劇烈的顫抖中，用盡全身力氣，讓頭顱重重地點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