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罕默德瘋了。
    沒有正式的心理評估，我無法確定他是否存在病理上的問題，但他的狀態肯定不正常。
    “你這次出來，就沒想活著回去？”
    我死死盯著他的臉，試圖找出一點偽裝、或是虛張聲勢的特征——可是什麽都沒有。
    穆罕默德似乎知道我的想法，開始努力調整自己的表情，可他實在按耐不住那種激動，以至於他竭力板起的臉上，不時會出現一些神經性的抽搐。
    “成功是需要犧牲的。”
    穆罕默德眼神晦明，像表層的灰燼隨風揚起後、逐漸露出底下的火炭：“我說過，我從來不是為了自己，我的每一個決定，都是在為全人類負責。”
    “我……”
    我有心想說點什麽，可是看著穆罕默德那張臉，又覺得說什麽都是徒勞，眼下最緊要的當務之急，就是確定他說的是真是假。
    這次的確定，不是出於謹慎或者多疑，而是我心裏有點不太信他。
    在穆罕默德交代的計劃裏，最重要的、也是最基礎的部分，就是他聲稱可以為設備供能的太陽風暴。
    要知道太陽風暴隻是叫“風暴”，實際和地球上的氣象風暴有很大差別，很難做到像穆罕默德供述的那樣——精準預測太陽風暴的發生時間、並在太陽風暴期間帶人出來。
    不過這也隻是我的想法，而我不是天文學家，所以在我生出“確定”的想法之後，就立刻轉身走向李智勇。
    “你現在能聯係到他們嗎？”
    我指著一旁的機櫃急聲問道：“或者你對天文有了解也行，太陽風暴能做到精準預測嗎？”
    “要看你對‘精準’的定義。”
    李智勇劈裏啪啦的敲著鍵盤，額頭漸漸滲出一層細汗：“理論上可以通過觀測進行預測，比如發現太陽表麵出現大量的複雜黑子群時，該區域就有概率在幾小時、到幾天內產生太陽風暴。”
    “但這種預測隻能作為參考，實際結果具有極大的不確定性，而且無法像氣象預報那樣、在時間上做精準預測——劉曉星是這麽說的，秦玉林的想法你要聽嗎？”
    “……說說看。”
    “秦玉林說，可能不需要精準預測，隻要觀測到複雜的太陽黑子群，就有很大的概率會發生太陽風暴，他不需要知道準確時間，想辦法帶我們兜圈子就行了。”
    李智勇背書似的複述一遍，說完快速的朝我瞟了一眼：“我覺得他說的有道理——不是因為有太陽風暴、穆罕默德才帶我們出來，而是他帶我們出來找太陽風暴。”
    “而且他運氣很好，預測時間是幾小時到幾天，可我們剛出來沒多久，太陽風暴就出現了……”
    我捏著眉心補充道，一種讓人絕望的惱火從心底的縫隙裏滲透出來，同時我還冒出一個古怪的想法——穆罕默德真的隻是“運氣好”嗎？
    “時間蝴蝶效應”，除了為人類、或者說為我們爭取更多的時間之外，也提供了更多的信息，讓我們可以“提前”得知、每一個重大事件的時間節點。
    但現在的問題是，穆罕默德的行動在楊佩寧之後，而從楊佩寧開始行動的那一刻，就已經把“時間蝴蝶效應”掐斷了。
    如果這個情況屬實，那麽此刻所發生的這一切，都是在“過去”未曾發生過的，穆罕默德也就不可能利用“時間蝴蝶效應”、得知這次太陽風暴的準確時間。
    於是這就形成一個令人惱火的情況——
    我很難接受“穆罕默德運氣好”這個解釋，但我更難接受“楊佩寧就連‘背叛’都是在騙”的可能。
    畢竟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楊佩寧的“放手一搏”是真實的，他也確實在逐步推進著他的計劃。
    所以比起“楊佩寧表麵脅迫聯合政府、實際並沒有掐斷‘時間蝴蝶效應’”，反倒是秦玉林提出的、“穆罕默德在拖延我們，等待太陽風暴”，在邏輯上更加合理。
    不過這些現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太陽風暴即將抵達，而我提出的“主動誘發疊加態來模糊“覺醒”結果”的策略，目前還在研發當中。
    “大勇……”
    “門兒都沒有。”
    李智勇不等我說完就把鍵盤一扔，從亂糟糟的頭發裏扯出幾片電極貼：“我們已經全力研究三個多小時了，幾乎沒有任何進展，剩下這幾分鍾想拿出成果，你幹脆直接弄死我算了。”
    “可是做不到主動誘發疊加態，我的‘覺醒’就隻能聽天由命了！”
    我忍不住有些焦急：“太陽風暴說話就到，就這樣‘覺醒’的風險很大，可是不‘覺醒’的話，你們就全都白死了！”
    “我他媽早就不想活了，怎麽死有區別嗎？”
    李智勇冷笑一聲躺到地上，我這才發現他臉色煞白、幾乎睜不開的眼睛裏滿是血絲：“不然你就問問前麵，看能不能在這幾分鍾裏找個掩……”
    “體”字還沒傳進耳朵，我已經穿過連接艙門、來到一片混亂的駕駛艙：“情況怎麽樣！”
    “死定了！”
    林霜和王強擠在副駕駛上、頭也不抬的尖叫回道：“距離我們最近的是一號基地，可是現在返程、最快也要一個小時！”
    “我正在附近找環形山！”
    王強緊跟著焦急喊道：“第一輪強電磁輻射不會立刻致命，我們要躲避的是之後的高能太陽粒子！所以……去這個坐標！”
    “……知道了！”
    劉祈瞟了一眼猛地轉向，王強又抓著椅背轉頭看我：“隻要在我們和太陽風暴之間，找到足夠多的物質做遮擋，理論上可以擋下一部分高能太陽粒子、增加我們存活的概率！”
    “真的？！”
    我聽到這個消息頓時喜出望外：“剛才是找到環形山了嗎？存活概率有多少？”
    “……”
    王強忽然眼神晦暗的沉默了一下，接著重重的歎了口氣：“如果隻想‘活下來’，概率大約60，但我們的車自重太大、車速提不上去……希望能及時趕到吧！”
    “你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主動鑽進‘粉碎機’、配合‘覺醒’，讓我們這些人的犧牲不會白費。”
    穆罕默德的聲音、恍惚間在我耳邊響起。
    我轉身透過連接艙門、看著那台簡陋而又複雜的設備，一個大膽的想法忽然湧了出來。
    沒有任何猶豫的，我先衝進運載艙、把躺平等死的李智勇拖了出來，然後反手關閉了連接艙門。
    “穆罕默德先生，你很喜歡犧牲是吧？”
    我看著躺在地上、依然滿臉得意的穆罕默德，慢慢摸向艙門旁邊、控製麵板上的“運載艙脫離”按鈕：“我陪你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