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不清自己看過了多少畫麵、見過了多少物種，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個人能在萬念俱灰的狀態下，發出這樣激昂的怒吼。
    “這個是‘惱羞成怒’嗎？還是‘氣急敗壞’？”
    我端詳著他的臉開始回憶，但先回憶起來的不是詞義分辨，而是一段相當久遠、甚至久遠到我幾乎快要記不起來的記憶——
    在那段久遠的記憶裏，我好像不是現在的樣子——如果我現在有樣子的話——而且還被固定在什麽東西上，連手指頭都動不了。
    另外在那段記憶裏，還有一個戴著圓框眼鏡、臉上沾著血的瘦削男人，我有點記不起他的名字了，但我記得我們之間的一段對話——
    “倒計時現在是什麽情況？你是站長，應該知道很多消息吧？”
    “倒計時的細節我不能透露，我隻能說我們還有時間，但絕不是無限的。”
    “廢話！有無限的時間，誰他媽還管【大災難】啊？”
    “這樣吧，我換個問法——千年之內是‘輕鬆’，百年之內是‘緊迫’，十年之內是‘非常緊迫’，我們是哪種？”
    “不算‘緊迫’，但也不‘輕鬆’。”
    “那就是百年以上、千年以下。”
    ……
    “百年以上、千年以下……”
    我念叨著這個時限，而那個叫秦玉林的男人、剛剛說了一個“七百年”，正好也處於這個時限之內……不過“年”是什麽單位？
    疑惑像種子冒出了芽，可還沒等我繼續回憶，那個叫秦玉林的男人又叫嚷起來：“你現在能找到我們的維度嗎？”
    我朝周圍看了看，入眼滿是密密麻麻的各種畫麵，甚至多到我需要特別集中精神、才能看清其中的某一片：“應該可以，不過要找好久。”
    “多久？”
    “……比你以為的久。”
    我發出了一聲笑，好像是被氣笑的：“這些東西都是自己出現、自己消失的，平時我會看一看來打發無聊，但這並不是我必須做的事情。”
    “所以它們有很大一部分，從出現到消失、我甚至都沒看過一眼，自然也不會給它們編號、標記，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為什麽要找你的維度？”
    “你要幫我們解決【大災難】啊！”
    秦玉林大叫一聲，看起來好像有點崩潰：“就是我剛才說的‘維度退耦’！你說的‘維度融合’！你就是為了幫我們解決這個問題、才暫時回到這裏的！”
    “你急什麽？”
    我突然有種被冒犯的感覺，先前那種“陪他玩玩”的想法也煙消雲散，所以便揮了揮手、想要驅散那片氣泡似的畫麵。
    但可能是揮手的角度不太對，那片氣泡被我斜斜的一分為二，卻沒有馬上破碎消失。
    隨著氣泡被切開，秦玉林的臉被一分為二，從左耳尖到右嘴角的切線，讓他的整張臉變成了兩個部分，不過就算是這樣，他的表情依然帶有明顯的統一性。
    “你別鬧了行嗎！”
    秦玉林皺起眉頭，另一片畫麵中的嘴角也抿了起來：“我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裏，能維持住這個形態更不容易，我求你了！就算你想不起來，也別給我添亂了行嗎？”
    我正饒有興致的、研究那兩個半張臉，聞言忽然怔了一下，因為我能感受到他的真誠，而且我好像真的忘記了很多事。
    “你到底是誰？”
    我看著眼睛的部分問道：“聽起來你似乎真的認識我，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011號觀察者、楊佩寧的學生、莊湘的師兄、肖海和劉祈的兄弟——”
    秦玉林脫口而出了一長串，緊跟著又話鋒一轉：“這些都不是你，或者說不全都是你。”
    我正試著理順清楚，聽到後半句頓時一陣氣結：“你知道你有點欠打嗎？”
    其實我這隻是憤怒下的隨口一說，畢竟我雖然覺得他欠打，卻連
    “打”是什麽都不太清楚，隻覺得能和“憤怒”聯係起來、應該不是什麽好話。
    然而讓我沒想到的是，秦玉林聽到之後，居然立刻興奮起來：“對！我欠打！還有呢？你還想起什麽了？”
    “……難道‘欠打’是個好詞嗎？”
    我小小的懷疑了自己一下，同時不假思索的說了“考試”、“初吻”、和“紅燒茄子”——但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說這些，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什麽。
    秦玉林聽完後，表情顯得有些奇怪：“就這些？沒別的了？”
    “還有一些，但我不知道該怎麽說。”
    我先回了一句，隨後舉起並不存在的手：“所以你到底想說什麽？再不說就別說了。”
    “別別別！我說！”
    秦玉林臉色一變連連答應，又回想了一會兒才開口道：“你剛才說的那些，都是你曾經作為‘人類’的過往……”
    “人類？那是什麽？”
    “就是我們，我就是人類。”
    秦玉林的臉晃了幾下，似乎想提示我看他：“我不知道你現在算是什麽，但你曾經做過一段時間的人類，你用aether裝置來到我們的維度、成為我們，想幫我們解決【大災難】……”
    “就是你剛說的‘維度退耦’？”
    我沒忍住又打斷他一次：“你們的維度和其他維度融合了？但如果我想幫你們的話，直接把它們分開不就行了？”
    “應該是融合程度太深、你已經不能直接分開了。”
    秦玉林的眼神黯淡下去，不過馬上又重新亮了起來：“我現在也隻是猜測，所以我想請你找到我的維度、弄清楚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
    “……行吧。”
    我猶豫了一下才答應下來，但卻不知道該怎麽找。
    就像我之前說的，散落在各處的“畫麵”都是自己出現的，其中有很多直到消失、我都沒有看到過，如今想找到其中特定的一個，恐怕比大海撈針……嗯？“海”是什麽？
    “喂！”
    秦玉林突然大叫一聲：“別走神了！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抱歉，我在這裏太無聊了，除了看那些畫麵，就隻能用思考來消遣一下。”
    我歉意的笑了笑，不等他再說又正經起來：“你說你的維度已經開始發生融合，那些獨立的就不用看了……找到以後要做什麽？”
    “弄清楚它的情況，記住它，然後等待。”
    秦玉林深吸口氣嚴肅說道：“這是你這次回來的目的，如果能直接解決是最好的，如果不能，就把情況和辦法記住，回去以後告訴他們。”
    “知道……嗯？”
    我答應到一半，忽然感覺不對勁：“我回去告訴他們？那不是你的維度嗎？你直接告訴他們不就行了？”
    “我……”
    秦玉林話到嘴邊忽然哽住，眼圈像染血似的迅速紅了一片，原本掙紮在眼底的幾點光芒，也在苦澀中漸漸黯淡：“我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