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3章 簡陋的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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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號車廂,二十七號貨架,一號櫃。”
    我念著龐誠告訴我的坐標、拖著沉重的步伐慢慢走著,手裏的三支香煙已經被我捏到有些變形,可我還是沒想好、要帶著一種怎樣的心情去見她。
    她的大腦,此刻還在供生裝置裏昏睡著,所以她不算是死了,可我現在要去見的是她的屍體,而且是被摘取大腦、像“屍體”這兩個字一樣冷冰冰的、屍體。
    “師兄,歡迎回來……”
    “師兄,你終於回來了……”
    “師兄,我不想再被拋下了……”
    ……
    一聲聲的呼喚,充斥在我的耳朵裏,我的視線開始漸漸模糊,過了幾分鍾我才意識到那是淚水。
    但我為什麽要哭呢?
    她沒死,隻是換了一種活著的方式,如果“開拓者”項目進展順利,說不定我們還能在“蟲洞”的另一邊重新見麵。
    可是她真的沒死嗎?如果她沒死的話,我為什麽要來這裏給她一場葬禮……不對,這算是葬禮嗎?
    沒有香燭紙錢,也沒有靈堂吊唁,就連我手裏這三支香煙,都是龐誠覺得我可能想去祭奠一下、臨時從其他人那裏要來的。
    “我的胳膊上沒纏著白布,胸口也沒戴著白花,我不是來參加葬禮的,我是來……是來……對!我是來找老朋友敘舊的!”
    我這樣胡亂想著,心情也逐漸的明朗起來——可惜這種明朗沒有持續太久。
    兩分鍾後,我走到了龐誠說的那個位置,而且他似乎知道我一定會來,所以他在檢查之後,沒有將那隻金屬櫃的蓋子重新蓋好。
    於是我就在兩米之外、沒有任何準備的、直接看到了躺在停屍櫃的裏的莊湘。
    一瞬間,就一個瞬間,我一路走過來所做的心理建設,就如同掉進沸水的冰雪一樣迅速消散。
    她躺在冰冷的、反射著白光的金屬板上,瘦得仿佛隻剩下了一道影子,生前那些無處安放的憂思,終於蠶食掉了她的最後一點血肉。
    絲絲縷縷的白色寒氣,讓她的麵容變得模糊、朦朧,同時還有一抹冰藍像一記重拳,帶著壓抑重重的砸上我的胸口。
    那是她身上的裙子,我認得那條冰藍色的裙子。
    在她變成這樣之前的最後一天,我和劉祈帶她去遊樂場的時候,她穿得就是這條裙子。
    當時劉祈還調侃她,說她太瘦了、讓她以後多吃點,不然穿起來像竹竿挑著一隻麻袋,而她隻是彎起那雙、總是盛著水光的眼睛,輕笑著說“反正也不會更瘦了”。
    她騙了我。
    她現在比那個時候更瘦、更小,凹陷下去的臉頰裏盛著冰晶,皮膚透著一種病態的、近乎半透明的蠟色。
    我幾乎不敢相信,這就是那個在我“入夢”的時候,能始終守在我身邊、十幾天都不離寸步的女孩。
    心裏突然湧起的情緒,讓我下意識的想要移開目光,結果又猝不及防的,看到了她發際線裏那條嶄新、粗糲的縫合線。
    它從一側的耳後起始,沿著發際線爬過她光潔的額頭,最終又隱沒在另一側耳後的發絲裏。
    他們用一道醜陋的疤換走了她的大腦,那個會因為我一句玩笑話思索半天、藏著她所有聰慧和敏感、還藏著她所有快樂和愁緒的地方。
    開心的、憂愁的、悲傷的、惱火的……所有思緒,還有那些懸在半空、甚至根本沒來得及開口的話,如今都被冰冷的、徹底的掏空,就像我此刻的心裏一樣。
    這讓我感到一陣莫名的憤怒,可是我也知道我不該憤怒,因為在剛才檢查的時候,我見過其他那些被摘取大腦的屍體,全部都是在眉上兩三公分的地方進行環切。
    隻有……至少在我見過的屍體中,隻有她的縫合線,是隱匿在發際線邊緣的。
    這說明在進行大腦摘取手術的時候,醫生已經有意的、盡可能去保留她的容貌了。
    “能有這種心思的人不多,說不定當時主刀的就是薩米爾。”
    我擠出一聲輕笑喃喃念著,但這不是什麽走神或者有感而發,隻是想用這些毫無意義的想法,去抵抗那些海嘯一般的悲傷。
    可惜沒什麽用。
    我蹲在金屬櫃子旁邊、伸出顫抖的指尖,想替她掃去那些盛在臉頰裏的冰晶。
    可是眼前的她就像一場海市蜃樓,又或是空氣裏有一道看不見的牆,無論我怎麽努力的伸手,都還是觸不到她的臉頰。
    足足嚐試了一分鍾,我忽然意識到不是空氣裏有牆,而是我的心裏有一道牆。
    我不敢麵對她,尤其不敢麵對她的屍體,我不知道那算是愧疚、心疼、還是極度的悲傷,總之我不敢麵對她的屍體。
    於是我顫抖的手頹然落下,腦子裏隨之蹦出一個哀傷的想法——我連觸碰她的資格都失去了。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我看著金屬櫃裏那張瘦削的臉,視線再一次的模糊起來。
    “為什麽一定要是你?”
    我在模糊的視線中,摸索著點燃了第一支煙,辛辣、溫熱的煙霧湧進喉嚨,卻不像從前那樣讓我難受,反而讓我空落落、又極度焦躁的心情稍稍平複。
    “為什麽我沒有多陪陪你?”
    我繼續點燃了第二支煙,淚水隨著第一支煙的煙灰掉在地上,也讓我的視線短暫的清晰了一瞬。
    那張熟悉、卻又悲慘到讓我不敢相認的臉,突然闖進我的視線又隱入朦朧,我也在那清晰的一瞬裏點燃了第三支煙。
    “條件有限,別見怪。”
    我朝金屬櫃裏笑了笑,又一顆溫熱的淚珠滴落下來,掉在煙頭上發出“嗤啦”一聲。
    不過好在煙頭沒有熄滅,我將它們並排插在金屬櫃邊緣、用來進行櫃體鎖定的鐵環上,然後就像入定似的、坐在金屬櫃的旁邊一動不動。
    轉眼五分鍾過去,三支香煙隻剩下濾嘴和散落的煙灰,我伸出手想要關上金屬櫃的蓋子,可是卻怎麽也下不去手。
    “為什麽?”
    心裏整整煎熬了五分鍾,我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那個、讓我不敢麵對的問題——
    “為什麽你明明不算是真正的‘死亡’,可是……我總覺得再也見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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