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路

字數:4244   加入書籤

A+A-


    很快。
    很快是多快?
    溫之餘不知道。
    他隻知道,現在身體的疼痛比他以前經曆的任何都要痛苦。
    那不是皮肉之苦,不是骨骼碎裂之痛,而是源於靈魂深處的、最徹底的撕裂與碾磨。
    鮮紅的湖水被風吹過,帶來熟悉的血腥,他往前一步一步走著。
    每走一步,那來自世界規則的無形之力便加重一分,仿佛要將他這個“異數”徹底擠壓出去,碾碎成最基本的粒子。
    為什麽呢?
    因為他強行介入了既定的命運,因為他強行改變了那個本應由魔藥大師承受的、充滿痛苦與汙名的時刻。
    他拯救了半數的靈魂,自然也需要用同樣的代價去償還。
    視野開始模糊、旋轉,暗色的月光和破碎的湖影扭曲成光怪陸離的色塊。
    耳畔不再是水聲,而是億萬根銀針同時刺入骨髓又狠狠攪動的尖嘯,貫穿他的整個神識。
    他為何要這樣做?
    這個問題的答案,在靈魂被撕扯的劇痛中,反而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不是為了扮演英雄,也不是為了證明什麽。
    他從來沒有一顆多管閑事的心,也從來不會為了什麽不相幹的人舍棄到手的利益。
    可他無法忍受。
    無法忍受那個男人不得不再次舉起魔杖,指向他的老師。
    無法忍受那雙總是盛滿痛苦與掙紮的黑眸,再添上一筆永世無法洗刷的、弑殺恩人與保護者的罪孽。
    無法忍受在鄧布利多說出“請求你”時,西弗勒斯內心那場足以摧毀一切的海嘯。
    他讀過“故事”,他知道斯內普之後的路有多黑暗、多孤獨。
    他知道那所謂的“信任”是用怎樣慘烈的代價換來。
    他什麽都知道,所以他無法袖手旁觀。
    可說歸說,做歸做。
    即使是在靈魂被撕扯的當前,溫之餘腦海中浮現的,卻依舊是那張自己離開時,對方滿麵怒容的臉。
    生氣了啊。
    湖水平靜下來,倒映著破碎的月光,也倒映著溫之餘蒼白卻帶著一絲無奈和心疼的臉。
    夜色被湖水滌蕩稀釋,隻留下淡淡的淺紅。
    他站在微涼的夜風裏,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間,落在了那個此刻必然處於暴怒、恐慌與極致陰鬱中的戀人身上。
    西弗勒斯……
    溫之餘的心抽緊了,不是因為自身的痛楚,而是因為能清晰想象出對方此刻的心情。
    那雙總是對他流露出無奈、縱容,或偶爾在無人時才會卸下所有防備顯露出疲憊與柔軟的黑眸。
    此刻定然盛滿了被背叛的怒火和……
    恐怕連斯內普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恐懼。
    他不知道這次需要用多少時間才能讓他把氣消下去,才能把人重新暖回來。
    是像以前鬧了不小的別扭後,死皮賴臉地窩在地窖的沙發裏。
    然後不管不顧地擠掉對方手裏的魔藥筆記,把自己塞進那帶著苦艾和魔藥氣息的懷抱。
    或者是一遍遍地說“我錯了,教授,別不理我”?
    還是需要更久、更耐心的等待,承受更長時間的冷臉與毒液?
    他甚至不確定,在經曆了數次他無法解釋、突如其來且持續時間不短的“失蹤”或“意外”後。
    教授是否還有心力再次接納他的靠近,是否還願意相信他“很快回來”的承諾。
    每一次他帶著傷痕或疲憊歸來,總能看見斯內普的下頜線繃得死緊,眼神裏的陰影更重一層。
    那雙習慣於審視謊言的眼睛,總會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然後沉默地移開。
    帶著一種近乎疲憊的了然。
    溫之餘知道,他的教授聰明絕頂,或許早已察覺他的離去非同尋常,卻從未真正逼問。
    他隻是用更沉默的方式將那些擔憂與不安嚼碎了,咽進肚子裏。
    而這次,是當著全校師生的麵,他“殺”了鄧布利多,然後消失在那裏。
    這無異於在對方本就敏感的神經上又狠狠踩了一腳,甚至碾了幾下。
    溫之餘幾乎能感受到那份冰冷的憤怒底下,藏著怎樣洶湧的痛苦。
    對於斯內普而言,這種反複無常、無法掌控的失去風險。
    這種需要一次次提心吊膽等待他是否還能回來的折磨……
    是否已經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底線?
    或許在斯內普看來,這種伴隨著極致不確定性的愛戀。
    所帶來的恐慌與痛苦,或許遠勝過從未擁有過他。
    還不如從不曾開始。
    這個念頭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剜過溫之餘的心髒,帶來一陣窒息般的鈍痛。
    他下意識地抬手,按住了胸口,那裏因為靈魂的創傷和此刻尖銳的心疼而悶痛不已。
    夜風吹拂著湖麵,再次泛起細微的漣漪。
    他還能像以前一樣,不管不顧地闖進地窖,撒嬌耍賴地求一個擁抱嗎?
    他還能像以前一樣,無視所有的尖刺,義無反顧的撲向他嗎。
    而他的教授……還會在那裏嗎?
    還會願意……再次對他張開手臂嗎?
    溫之餘不知道。
    靈魂的刺痛仿佛在催促他,提醒他時間不多。
    溫之餘深吸一口氣,壓下所有紛亂的心緒,轉身,毫不猶豫地朝著湖心的方向,邁開了腳步。
    南隅沉默地佇立在岸邊,眼眸如同最沉寂的礁石,一瞬不瞬地凝望著背影。
    他沒有再試圖跟隨,隻是如同一道忠誠的影子,目送著那抹染著決絕與傷痛的身影走向湖心。
    溫之餘的腳踏入那片本該沉溺一切的湖水。
    然而,水麵在他腳下凝實,仿佛化作了堅硬而冰冷的琉璃。
    他沒有沉下去。
    每一步落下,腳下那片濃稠的、暗紅的湖麵便漾開一圈細微的漣漪,擴散開來。
    帶著令人心悸的詭異與寂靜。
    湖水是血色的。
    那並非是月光的倒影或錯覺,而是真正由無數鮮血匯聚、浸染而成的顏色。
    沉滯、濃鬱,散發著鐵鏽與腐朽交織的腥氣,卻又奇異地被某種力量約束著,不曾玷汙鞋底。
    這是一條由無數生命與哀嚎鋪就的、通往未知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