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6章 劫後餘生的血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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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許...... 再等等......”
可可隻是勉強走了兩步,膝蓋一軟,再次跪倒。
這次他沒能穩住身形,兩人順著風蝕柱的斜坡滾下。
“他娘的......”
夏魯奇罵了句髒話,卻帶著哭腔。
他仰躺在沙地上,望著逐漸亮起的天空。
許褚的頭枕在他胸口,能聽見他越來越微弱的心跳。
“老許......我好像真的背不動你了......”
第一縷陽光終於刺破沙暴,照在夏魯奇臉上。
他感覺陽光很暖,像母親的手。
他轉頭望向許褚,看見老友的睫毛在陽光中顫動。
忽然想起小時候見過的蝴蝶,臨死前也是這樣微微扇動翅膀。
夏魯奇用盡最後力氣,將許褚往自己懷裏緊了緊。
用染血的戰袍蓋住他後背的毒斑,仿佛這樣就能擋住所有的傷害。
“背著你...... 走......”
他的聲音輕得像沙粒,被風一吹就散了。
方天戟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戟杆上的血珠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像極了老家屋簷下的冰棱。
夏魯奇想伸手抓住那柄戟,卻感覺手臂重如千斤。
黑暗如潮水般湧來,他最後看見的,是許褚嘴角勾起的一抹笑。
像是在說:“老夏,這回...... 你一定要背我回去......”
“邦傑!”
“夏將軍,沒事吧?”
呼喚聲不斷傳來,似近似遠。
像是嶽飛的聲音,也像是楊再興和伍子胥的聲音。
......
夏魯奇的指尖在粗麻布床單上摩挲,觸感像極了戰場上染血的繃帶。
喉間泛起鐵鏽味的腥甜,他費力地眨動眼睛,試圖驅散眼前濃稠的黑霧。
燭火在陶盞裏明明滅滅,光暈卻像被揉碎的月光,在斑駁的土牆上映出扭曲的狼影。
“這是客棧?”
他的聲音破碎得像枯枝,驚得梁上的燕巢簌簌落灰。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闊彌彎刀上的狼毒、許褚後背蔓延的紫斑……
肋骨處突然傳來撕裂般的劇痛,他本能地按住傷口,卻摸到層層疊疊的紗布 。
他掙紮著撐起上身,木床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藥吊子在火塘上咕嘟作響,蒸騰的熱氣中,艾草與狼毒的氣息混著血腥氣撲麵而來。
借著搖曳的燭光,他看見方天戟倚在牆角,戟杆上的防滑棱紋裏還嵌著未洗淨的血痂。
暗紅的痕跡蜿蜒如蛇,那是與闊彌殊死搏鬥時留下的印記。
“老許?”
夏魯奇嚐試呼喊,但並沒有得到應答。
屋內燭火明明滅滅,將他投在牆上的影子扯得老長。
那影子的輪廓像極了戰場上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的旌旗。
卻少了幾分戰意,多了些搖搖欲墜的孤絕。
“老許!”
他提高音量,胸腔震動引發肋骨劇痛。
卻顧不上齜牙,隻聽見自己的呼喊撞在土牆上,驚飛了窗欞上的沙燕。
“鵬舉?”
“老楊?”
“子胥!”
他連喊數聲,回應他的隻有火塘上藥吊子的咕嘟聲,與遠處傳來的斷斷續續的駝鈴。
夏魯奇踉蹌著下床,草鞋踩過青磚上暗褐色的藥漬 。
他扶著桌角站穩,忽然瞥見桌角垂落的鐵鏈。
那鐵鏈鏽跡斑斑,節疤處纏著半根灰白色的狼毛,毛梢還沾著暗褐色的血痂。
夏魯奇瞳孔驟縮,指尖觸到鐵鏈的瞬間,仿佛又回到鷹嘴峽的混戰中。
“這是纏住那個巨大木箱的鐵鏈?”
他記得那個巨大木箱就是他們懷疑其中藏人的木箱。
他四處張望,發現木箱此刻就擱在八仙桌上。
木箱的銅鎖已被砸開,露出半幅狼首浮雕。
而在木箱對麵的竹榻上,躺著一個陌生漢子。
那人渾身纏著滲血的布條,僅露出半張臉。
左頰有道從眉骨貫穿至下頜的刀疤,形如彎月。
邊緣翻卷著新生的肉芽,顯然是被突厥人的彎刀所傷。
夏魯奇剛要靠近,卻聽見門外傳來微弱的金屬摩擦聲。
“老許!”
夏魯奇猛地轉身,撞開雕花木門。
晨光如潮水般漫過門檻,將他籠罩在一片冷白之中。
客棧的小院裏,楊再興單膝跪地,正在用鹿皮擦拭金槍。
槍尖新塗的熒粉在陽光下流轉,宛如凝固的幽藍火焰。
伍子胥倚著斑駁的門框,手中藥杵起落,石臼裏的草藥碎成漿液,散發出辛辣的氣息。
嶽飛站在井邊,右肩纏著的繃帶滲出紫黑血跡,正將銀槍浸入盛滿鹽水的木盆。
水麵頓時泛起密密麻麻的血沫,像極了鷹嘴峽中被毒煙汙染的溪流。
“老夏醒了?”
楊再興抬頭,眼神裏閃過驚喜。
伍子胥放下藥杵,快步走到夏魯奇身邊,遞過一碗深褐色的藥汁。
“邦傑,你的狼毒雖已拔除,但餘毒攻心,還需服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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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了指夏魯奇腰間的紗布。
“方才換藥時,傷口已開始結痂,萬幸未傷及髒腑。”
夏魯奇卻推開藥碗,目光落在嶽飛身上。
“老許呢?為何不見他?”
嶽飛轉身,銀槍上的鹽水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星芒狀的水痕。
還沒等他回答,不遠處就傳來了許褚的聲音。
“老夏!”
那個鐵塔般的漢子大步流星地走進來,腰間的火雲刀還掛著半塊狼衛的皮甲。
“聽說你醒了就找俺?孫先生的九轉丹果然神了,你看俺這氣色!”
他拍著胸脯大笑。
夏魯奇這才注意到,老友的臉雖仍有些蒼白,卻比昏迷時多了些血色。
“你沒事了?”
夏魯奇的聲音發顫,雙手緊緊抓住許褚的雙臂。
他想起之前在鷹嘴峽,許褚後背的毒斑已蔓延到後頸。
整個人像被毒煙泡發的皮囊,腫脹得幾乎認不出模樣。
“當然沒事了,俺睡了一天就醒了!”
許褚大大咧咧地擺擺手,火雲刀磕在門框上,崩下一塊木屑。
“哪像你啊,中了毒還想著逞強,非要背俺!這下好了,毒入肺腑,睡了三天吧?”
“俺可告訴你,鵬舉都差點準備給你寫祭文了!”
“行了你少說兩句。”
嶽飛走了過來,手裏端著一碗黑沉沉的藥湯,右肩的繃帶又滲了血。
“這家夥說的容易,其實他體內的狼毒也已攻心,若不是他實在命硬,早就……”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許褚後背的紗布,聲音輕了些。
“不過毒雖清了,隻是……”
“隻是什麽?”
夏魯奇追問,心髒猛地收緊。
“隻是他後背的毒斑雖消,卻留下了永久的疤痕。”
“不知道這會不會影響我們許大將軍以後娶媳婦呢?”
聽到這話,夏魯奇長出一口氣,如釋重負。
而許褚則是滿不在乎地撓了撓頭。
“多大點事!咱當兵的,誰身上沒個十道八道疤?”
他忽然湊近夏魯奇,壓低聲音。
“再說了,這疤要是讓窯子裏的姑娘看見,不得誇俺是真漢子?”
屋內響起一陣哄笑。
楊再興笑得直拍大腿,金槍險些從手裏滑落;伍子胥扶著門框直不起腰,藥杵 “當啷” 掉進石臼。
就連一向嚴肅的嶽飛,也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夏魯奇隻覺眼眶發熱,伸手捶了捶許褚的肩膀。
卻觸到他後背紗布下凹凸不平的肌理 —— 那是毒煙侵蝕過的痕跡,是與死神擦肩的印記。
“不過說真的。”
許褚掀開衣襟,露出胸口結痂的毒斑,咧嘴一笑,傷疤在燭火下泛著猙獰的光。
“就剩這麽點疤,難不成還能影響我去逛窯子?”
“等回了洛陽城,俺要去醉仙居點最貴的姑娘,讓她給俺唱最好聽的小曲!”
“你呀,先把傷養好了再說。”
夏魯奇搖搖頭,卻忍不住跟著笑起來。
這道疤的確醜,卻醜得讓人安心。
至少,他的兄弟還活著,還能在陽光下大笑,還能說著不著調的醉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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