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5章 鐵寨臨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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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時辰剛過,去西側探路的斥候就回來了,身後還跟著一隊人馬。
    三百餘人衣衫襤褸,棉袍上結著黑褐色的冰碴,像是從泥水裏撈出來的。
    最前麵那人裹著件髒兮兮的棉袍,領口露出半截染血的鎧甲,正是李孝恭。
    薛萬徹的眉頭瞬間擰成疙瘩。
    他派斥候去探山,可不是去接人的。
    尤其是看到李孝恭身後的士兵雖然麵帶疲憊,卻沒多少重傷員,戰馬也還精神,心裏那點疑慮又翻了上來。
    這哪像是被圍了三天的樣子?
    “薛將軍!可算見著你了!”
    李孝恭幾步衝過來,棉袍的下擺掃過積雪,濺起一片雪沫。
    他故意踉蹌了一下,手背上的刀傷被扯開。
    血珠立刻滲了出來,滴在雪地裏格外刺眼。
    “王休那廝太狡猾,攻了三天攻不動,見你大軍快到,竟連夜撤回鐵礦了!”
    “我趁他撤兵的空當,帶著弟兄們殺出來的!”
    薛萬徹盯著他,有些急切地問道:“李將軍,你昨日的信裏說被困在東側山腰,怎麽突然跑到西側來了?”
    李孝恭的臉色沉了沉,語氣帶著幾分不容置疑的威嚴。
    “薛將軍是在審我?”
    他往薛萬徹麵前湊了湊,棉袍下的甲胄 “當” 地撞了一下。
    “我率部且戰且退,從東側轉到西側,整整殺了一夜,難道還要向你報備每一步往哪走?”
    這話像塊石頭砸在薛萬徹心上。
    他想起對方不僅是李淵的堂侄,更在去年太原起兵時立過大功。
    官階比自己高了兩級,按律是該他先行禮的。
    “末將沒這個意思,隻是......”
    薛萬徹的手在韁繩上捏了捏,終究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 有些話,不是他能問的。
    李孝恭卻像是沒瞧見他的局促,忽然扯開棉袍,露出手臂上纏著的布條。
    布條下隱約能看見箭傷的輪廓。
    “你看這傷,是王休親手射的!他仗著自己是王猛的兒子,在河北橫行慣了,竟說‘太原軍都是廢物’!”
    他猛地提高聲音,故意讓周圍的士兵都聽見,“這小子要是不除,咱們太原軍的臉麵往哪擱?”
    “王猛的兒子......之前不是說就是王猛的一個遠房侄子嘛,怎麽就變成了兒子。”
    薛萬徹眉頭一挑,指尖也跟著動了動。
    不過若是能拿下王休,確實能挫挫王猛的銳氣,給李淵一個交代。
    “何止是臉麵?”
    李孝恭趁熱打鐵,往鐵礦方向揚了揚下巴。
    “那三座熔爐日產鐵千餘斤,拿下鐵礦,咱們就能自己打造兵器,再也不用看別人的臉色!”
    “王休現在兵力空虛,咱們趁他剛回營立足未穩,一鼓作氣衝進去,定能活捉他!”
    他湊近薛萬徹,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
    “薛將軍,你我都清楚,世子在晉陽等著捷報。”
    “王休是王猛的親子,拿下他,再加上這一座鐵礦 —— 這可是潑天的戰功,你要眼睜睜看著它飛了?”
    薛萬徹的手指在馬鞍上摳出幾道印子。
    他看向西側山梁,那片歪脖子鬆林依舊靜悄悄的。
    可李孝恭的話像鉤子,勾著他心裏最癢的地方 。
    李建成的催促、自己建功立業的渴望,全都在這一刻湧了上來。
    “再者說。”
    李孝恭拍了拍他的胳膊,語氣帶著前輩對晚輩的熟稔。
    “我部雖損了些人,卻摸清了鐵礦的布防。他的守軍才千餘人,趁著他們援軍沒到,保準一舉拿下!”
    他說著,從懷裏掏出張揉皺的羊皮紙,“這是我連夜畫的布防圖,你看 ......”
    薛萬徹看著圖上柵欄標記,又看了看李孝恭那雙閃爍的眼睛。
    寒風卷著雪沫子打在臉上,他忽然覺得,自己就像被推到了懸崖邊。
    往前是戰功,往後是問責,根本沒得選。
    “傳令!”
    他猛地揮下馬鞭,鞭梢在雪地裏抽出道裂痕。
    “前軍隨李將軍走西側山口,後軍守住東側隘口,午時三刻,準時攻寨!”
    李孝恭眼底閃過一絲得意,嘴上卻依舊喊著。
    “薛將軍三思!西側山陡,怕是有埋伏,還是先派斥候仔細查探一番......”
    “不必三思。”
    薛萬徹打斷他,調轉馬頭,“孝恭兄是前輩,既然你說能打,那便打!”
    風裏忽然傳來鬆濤聲,像是誰在山梁上低笑。
    李孝恭抬頭望向西側山梁,那裏的冰棱在陽光下閃著冷光,像無數把出鞘的刀。
    以他的能力,自然早就看出來這兩側早已布下了伏兵。
    他也知道,好戲要開場了。
    ......
    鐵礦裏,王休正蹲在柵欄後擦刀。
    刀刃上的血漬凍成了暗紅的冰,得用雪反複搓才能擦掉。
    上次李孝恭的人又來騷擾,被他們用滾石砸退了。
    可弟兄們也折了五六十個,現在寨裏能戰的隻剩九百餘人。
    而且不少還帶著傷。
    “都尉,弟兄們的箭不多了。”
    “上次打退那夥人用了不少,要馬上補充才是。”
    老兵蹲在旁邊,往箭袋裏塞著削尖的木棍。
    “投石機的繩索也磨斷了兩根,湊合用的話,頂多再扔三次。”
    他的手背上纏著破布,那是昨天搬滾石時被砸的,血把布和肉凍在了一起,一動就疼得齜牙咧嘴。
    王休 “嗯” 了一聲,把刀豎起來,對著晨光看刃口。
    一道細小的卷口在陽光下閃了閃 —— 那是昨夜劈柵欄時崩的。
    他摸了摸懷裏的傷藥,隻剩小半瓶了。
    是父親特意給他備的金瘡藥,現在得省著用,隻夠給重傷員抹。
    “將軍,你看!”
    老兵突然指著東側,聲音發顫,手裏的木棍 “啪嗒” 掉在地上。
    王休抬頭,心髒猛地一縮,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了。
    東側山口的黃塵裏,黑壓壓的人馬漫了過來。
    頭接著尾,尾連著頭,像條沒有盡頭的黑蛇。
    最顯眼的是那麵 “薛” 字大旗,被風扯得快要裂開,卻依舊在隊伍最前麵耀武揚威。
    像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眼睛生疼。
    那不是五百人,不是一千人......
    王休數著前排的長矛,一眼望過去,至少有上千杆,密密麻麻的,像突然從地裏長出來的鐵森林。
    “恐怕得有上萬人…… ”
    他腦子裏 “嗡” 的一聲,手裏的刀 “當啷” 掉在地上。
    他知道李孝恭會搬救兵,卻沒想來得這麽快,這麽狠 。
    這哪裏是來救場,是來踏平鐵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