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芸芸眾生都在江湖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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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在江湖飄,哪有不挨刀”,這句市井俚語撕開了生活最真實的傷疤。當生存的命題被簡化為“為了碎銀幾兩”,那些藏在銅板縫隙裏的委屈,便成了江湖中最鋒利的刀刃,無聲地割裂著每個普通人的尊嚴與驕傲。
    淩晨三點的寫字樓依然燈火通明,38歲的程序員老周盯著電腦屏幕上改了第八版的方案,幹澀的眼球布滿血絲。甲方在工作群裏輕飄飄發了句“還是第一版好”,讓他和團隊整整一周的心血付諸東流。
    茶水間飄來保潔阿姨清掃的聲音,他揉著僵硬的肩膀,手機屏幕亮起妻子發來的消息:“兒子的鋼琴課要續費了。”
    鍵盤敲擊聲再度響起時,他對著對話框裏跳動的光標擠出笑臉:“好的,我們馬上調整。”
    一旁新來的實習生小聲嘀咕:“這甲方也太不講理了……”
    老周苦笑一聲:“在這行,客戶就是江湖規矩,咱們得接著。你看上個月王哥,連續改了12版方案,最後甲方選了初版,他連加班費都沒敢要。”
    走廊盡頭,銷售小張正在鏡子前練習微笑,半小時後他要去見那個難纏的客戶,上周對方故意把咖啡潑在他定製西裝上。
    “張哥,何必這麽委屈自己?”同事路過時問。
    小張整理著領口,語氣平靜:“你看這西裝,髒了能洗,可這個月的房貸,不扛著怎麽行?上個月我給這客戶跑前跑後三個月,陪他喝酒喝到胃出血,訂單才簽下來。”他摸了摸口袋裏的胃藥,“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是人情世故。”
    紡織廠的流水線永遠轟鳴著,王姐的手指被飛速運轉的機器夾出淤青。領班叼著煙走來,踢了踢她腳邊的布料:“不想幹有的是人幹。”她咬住嘴唇繼續操作,工作服口袋裏還揣著孩子的學費通知單。
    新來的小工偷偷抹眼淚,他昨天被主管當眾羞辱,隻因算錯了布料損耗。王姐趁休息時遞過去一塊手帕:“別往心裏去,姐剛來的時候,連縫紉機都踩不好,被罵得更難聽。記得有次趕工,我連續三天沒合眼,暈倒在流水線上。”
    小工抽噎著:“可我每天累得像條狗,工資還不夠交房租……”
    王姐望著遠處堆積如山的布料,輕聲說:“咱們就像這布,被生活使勁拉扯,扯著扯著,也就有了韌勁。等你熬過試用期,工資能漲五百呢。”
    菜市場的霓虹燈還未亮起,53歲的李叔已經蹬著三輪車趕到攤位。他熟練地整理著淩晨兩點從批發市場搶來的蔬菜,每斤隻賺幾毛錢的菠菜上還掛著露水。
    突然有人大喊“城管來了”,李叔佝僂著背,推著裝滿蔬菜的三輪車在街巷裏東躲西藏。塑料袋刮破了他的手背,鮮血滴在菜葉上,他卻隻顧著護住那筐最鮮嫩的空心菜,這是他給老主顧留的。
    氣喘籲籲躲進小巷時,隔壁賣魚的老張調侃:“老李,你這天天打遊擊,圖啥?”
    李叔擦了把汗:“圖啥?就圖我孫子能吃上口熱乎飯。上個月我被城管扣了秤,找了三天才在廢品站找回來。”他拍了拍三輪車,“這老夥計跟著我風裏雨裏十年了。”
    夜市的角落,35歲的單親媽媽陳芳正手忙腳亂地支起烤腸攤。她8歲的兒子陽陽戴著降噪耳機縮在折疊椅上,時不時突然尖叫一聲,驚得路人紛紛側目。
    “媽媽,人太多了……”陽陽捂著耳朵發抖。
    陳芳顧不上擦額頭上的汗珠,趕緊掏出他最愛的卡通貼紙:“寶貝乖,等賣完這幾根烤腸,咱們就回家。明天就能去看你最喜歡的長頸鹿了。”
    隔壁攤的大姐看不下去,遞來一杯涼茶:“妹子,要不別帶孩子出來遭罪了?”
    陳芳苦笑著搖頭:“康複中心一個月八千塊,我不拚不行啊。上次陽陽發病,把康複老師的手都咬出血了,老師說再不加強訓練……”她聲音哽咽,“我不能放棄。”
    城管的哨聲突然響起,陳芳慌得打翻了調料瓶。她一手拽著陽陽,一手拚命收拾攤位,烤腸撒了一地。
    陽陽被人群擠得大哭,尖銳的哭聲引來更多圍觀。
    “讓開!別擋道!”城管不耐煩地嗬斥。
    陳芳紅著眼眶道歉:“對不起,孩子有自閉症,我馬上走……”
    身後傳來路人的議論:“帶著孩子占道擺攤,真沒素質。”
    一個中學生模樣的女孩突然站出來:“叔叔,她真的很不容易,放過她吧。”
    城管頓了頓,揮揮手:“下不為例。”陳芳抱著兒子,淚水混著汗水滴在地上。
    醫院繳費窗口前,阿麗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母親的手術費還差三萬,手機通訊錄被她翻了個遍,曾經熱絡的表哥在電話裏說:“我這房貸壓力也大,實在幫不上忙。”
    多年閨蜜發消息:“最近周轉不開,不好意思啊。”最後她顫抖著點開網絡借貸平台,利息條款像毒蛇般纏繞在屏幕上。
    身後傳來一對夫妻的爭吵:“這病治不治?家裏已經揭不開鍋了!”
    男人紅著眼眶:“砸鍋賣鐵也要治,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
    女人泣不成聲:“可借的錢什麽時候能還上?”
    阿麗淚水滴在手機屏幕上,倒映出電子屏上閃爍的“審核通過”字樣。旁邊一位大媽歎了口氣:“閨女,這世上啊,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咬咬牙就過去了。我兒子當年出車禍,也是這麽熬過來的。”
    婚禮現場本該是幸福時刻,小張卻在酒店走廊和女友激烈爭吵。女方父母突然要求追加十萬彩禮,他紅著眼眶求他們通融:“叔叔阿姨,我現在實在拿不出來啊!上個月為了湊首付,我把車都賣了。”
    女方父親冷笑道:“沒本事讓我女兒過上好日子,還結什麽婚?我同事的女婿,彩禮直接甩了五十萬。”
    女友也哭著說:“我爸媽說得對,跟著你隻有吃苦!”
    小張的朋友衝過來拉架:“何必把感情談成生意?”
    女方母親尖酸道:“沒有錢,拿什麽談感情?”
    當婚禮進行曲響起時,他望著空蕩蕩的禮堂,終於明白有些誓言終究抵不過現實的重量。
    火鍋店後廚,22歲的學徒小林正蹲在地上切菜。他的師傅老陳是店裏的招牌廚師,平日裏對他照顧有加。直到某天深夜,他提前回宿舍取東西,卻撞見老陳和女友在樓下擁吻。
    女友看到他先是驚慌,隨後冷笑道:“跟著你能有什麽出息?老陳答應送我名牌包。你看看你,連房租都要拖欠。”
    小林握著門把手的手微微發抖,砧板上的菜刀還沾著未洗淨的血水。老陳後來若無其事地吆喝他:“小林,動作快點,客人等著呢!”
    小林喉嚨發緊,卻隻能應道:“好,馬上。”
    下班後,他在夜市攤遇到同樣失戀的年輕人,對方遞來一瓶啤酒:“被背叛的滋味不好受吧?我前女友跟富二代跑的時候,還順走了我半年工資。”
    燒烤攤的雨棚下,外賣騎手大劉喝著廉價啤酒,手機屏幕亮著妻子發來的離婚協議。三年前他為了多跑單,把年幼的孩子送回老家,如今妻子帶著孩子和同村的包工頭走了。
    “你眼裏隻有錢,孩子生病你都不回來!”妻子的話刺痛著他的心。
    旁邊的騎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媳婦上個月也跑了,嫌我賺得少。她說跟著送快遞的都比我強。”
    大劉仰頭灌下一口酒:“我們拚命賺錢,不就是想讓家人過上好日子嗎?怎麽最後連家都沒了?”
    另一個騎手苦笑道:“這江湖啊,有錢不一定有幸福,但沒錢,連選擇的資格都沒有。我兒子要上私立學校,一年學費頂我兩年工資。”
    暴雨夜的燒烤攤,幾個渾身濕透的外賣騎手擠在屋簷下。其中一人笑著展示手機:“今天接了58單,差評就三個。”其他人哄笑起來,笑聲裏帶著苦澀。
    “這差評就像江湖暗器,防不勝防啊!”有人調侃。
    “前幾天我送單超時,客戶讓我在雨裏跪了十分鍾。”另一個騎手苦笑。“可咱們不就靠著這些單,在這城市裏有個立足之地嗎?”
    老周在加班間隙自學編程,終於跳槽到更好的公司那天,他在新工位上擺了盆綠蘿:“以前總覺得挨刀是壞事,現在才明白,傷口裏能長出新的力量。我現在的工資,比以前翻了兩倍。”
    李叔攢錢盤下小門麵的清晨,第一次不用聽見城管的哨聲就驚醒,他對老街坊說:“咱們這些小人物,一輩子都在和生活過招,隻要不認輸,總能找到出路。我這小店,以後再也不怕刮風下雨了。”
    陳芳在經曆無數次被驅趕後,終於在社區的幫助下有了固定攤位。陽陽也在特殊學校慢慢學會了簡單交流。當他第一次清晰地說出“媽媽辛苦了”,陳芳抱著兒子泣不成聲。
    隔壁攤的大姐趕來祝賀:“妹子,你看,好日子在後頭呢!”
    陳芳抹著眼淚笑了:“陽陽昨天還主動和老師打招呼了。等攢夠錢,我想帶他去海邊看看。”生活的刀光劍影依然存在,但那些咬牙扛過的日子,早已將她的內心淬煉成鋼。
    回溯曆史長河,這般為生計折腰、於困境中掙紮的故事從未缺席。北宋文豪範仲淹幼時家貧,寄居僧舍,每日以稀粥為食,將粥劃分為四份,早晚各食兩份,伴以醃菜,便是一日餐食。
    同窗曾勸他:“範兄何苦如此自苦?憑你的才學,投靠豪門定能衣食無憂。”
    範仲淹卻搖頭:“士當先天下之憂而憂,若為五鬥米折腰,何談誌向?”
    而在敦煌莫高窟的營建曆史中,一位老工匠臨終前對徒弟說:“這岩壁上的每一筆,都是咱們的心血。後人若能看到,便知我們來過。”
    更不必說古絲綢之路上的商隊,領隊常對年輕夥計說:“沙漠裏的每一粒沙,都可能要人命。但隻要駝鈴還在響,咱們就得往前走。”
    南宋時期的紡織作坊裏,女工們邊織布邊唱著民謠:“千梭萬梭織不盡,金線銀線換米糧。”
    這些前人的身影,與當今寫字樓裏加班的白領、菜市場奔波的攤販、街頭擺攤的單親媽媽,在時光的長河中重疊。
    “為了碎銀幾兩,為了三餐有湯”,這句歌詞道盡了無數人的心酸。在這個江湖裏,我們都在挨刀,都在受傷,但正是這些傷痕,讓我們學會了成長,懂得了生活的重量。那些深夜裏咽下的委屈,那些被現實壓彎的脊梁,終將成為照亮前路的光。
    人生如江湖,刀光劍影裏,有人倒下,有人站起;有人被磨去棱角,有人在傷痛中重生。每一次咬牙堅持,都是對命運的抗爭;每一道傷口,都是生命給予的勳章。
    當我們在歲月裏回望,會明白:江湖再難,總要向前,因為活著本身,就是最了不起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