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感到害怕，有些手足無措，那不是我嚴格意義上的第一次上台，可以往的演出，坐在我對麵的評委都是西裝革履，身份顯赫的音樂家，藝術家。”
    “我很清楚該如何從他們那裏得到更高的評價，某個音節，某個呼吸該如何處理，我都一清二楚，可此時此刻，看著那些用各異眼神看了我片刻後又爭吵起來的男男女女們，我卻不知該如何去演唱，才能夠讓他們都喜歡。”
    似乎是回憶起當時自己緊張的心情，伊甸帶著些許醉意的臉上露出一抹懷念的輕笑，仿佛一切還是昨日發生的一樣。
    “好在，有著父親的鼓勵，我最後還是走上了舞台，望著下方一眾並未聚集在我身上的眼神，鼓起勇氣開口。”
    “而在我真正開始演唱之後，我可以做到將自己的意識專注的沉浸進去，所以唱著唱著，我漸入佳境，也沒再過分理會台下的狀況。”
    “隻是……隨著演唱的進程，我似乎感覺到耳邊的嘈雜聲在逐漸減小，但我依舊沒有在意，隻是腦海中回想著母親在台上時那溫和而優雅的身影，然後努力的去模仿，去複現。”
    “當一曲唱畢，我再次回過神來到時候，我忽然發現原本吵吵鬧鬧的台下不知何時變得一片安靜，原本忙於對峙的孩子們，他們的目光幾乎全部聚集在了我的身上。”
    她又喝了一口紅酒，然後慢悠悠的拿起一旁的酒瓶，搖搖晃晃的將手中的酒盞再次注滿。
    “那不是我第一次上台，但……卻是我記憶中，第一次……真正屬於自己的演出。”
    “那時的我……有些不知怎麽去麵對這些目光，但好在，觀眾席後麵的父親再一次用眼神給了我鼓勵，所以我也咬著牙，繼續唱了下一首。”
    “漸漸的……有人開始鼓起了掌，我還記得……那是一個半張臉都被嚴重燒傷的女孩兒，之前一直躲在角落裏不敢見人，但那時……她的掌聲卻很響亮，很用力。”
    “然後，或許是被她帶動，慢慢的，更多孩子鼓起了掌，對於從小在戰火中長大的他們而言，歌曲聲……應該確實比槍炮的聲音，更讓他們感到安心一些吧。”
    “即便……我唱的，也同樣不是這兩個種族中，任何一方的語言。”
    聽到這裏，一直未曾出聲的青年忽然感到有些熟悉，進而瞳孔輕縮。
    在他編織的故事裏，他同樣為伊甸對應的角色給予了部分熱愛和平的反戰人設，而現在，這兩個存在於不同維度下的人物，卻似乎神奇的重疊在了一處。
    他並不認為一個角色必須要匹配某種偉大的屬性，但他之所以為這個角色添就了這一筆，也僅僅隻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印象中的她，配得上這樣的一份偉大。
    巧合？又或者……是某種必然？
    青年的思緒有些飄忽，但女子還在繼續說著。
    “那個時候……看著台下一雙雙注視著自己的眼睛，那些眼瞳中……分明是同一種顏色，放射著相同的光彩”
    “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些什麽，但又不是很徹底，隻是一個孩子隱約又模糊的感受。”
    話到這裏，她忽然笑了，笑的與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不過那個時候……比起內心的感受，還是流露於表麵的緊張對我影響更大一些。”
    “相比在那以前我便已經登上過的舞台而言，那次的掌聲確實算不上多麽響亮，既不整齊也很雜亂，但我能感覺到，那些掌聲傳達的，不是什麽對藝術的欣賞，不是什麽對高雅的追求，僅僅隻是最簡單的開心，最純粹的開心。”
    “當我第一次發現我可以用藝術為人們帶去這些時，我感到高興，也感到緊張和手足無措……最後，我鼓起所有的勇氣，向著台下喊了一句話，然後……便從舞台上逃也似的跑掉了。”
    “我跑到了外麵，累的撐著腿大口的喘氣，但是心裏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舒暢與輕鬆，就連天上那有原本有些陰鬱的月色，似乎都變得明亮，溫柔。”
    “……”
    “伊甸姐……當時說了什麽？”
    回過神來的青年有些好奇的開口，卻見女子不疾不徐地將杯中剩下的紅酒飲盡，然後閉上雙眼，輕輕將頭歪倒在一側的椅背上，唇角輕勾，仿佛已然徹底醉倒，卻依舊保留著那一抹藝術創作者獨有的清醒。
    “‘大家……要做朋友，要好好相處啊……’”
    她口中的答案令青年稍稍怔了一下，他本以為會是些更成熟，更有哲理的話，但仔細想想，那時候的伊甸也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孩子，而她所麵對的，也同樣是一群孩子。
    “我不知道我這樣說，他們會不會去聽，但我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我覺得，那是有可能的。”
    “因為這就是藝術的魅力，是藝術存在的意義之一，它可以讓一句都聽不懂話語，變為讓絕大多數人互通的歌謠，可以連接起許多素不相識的人，甚至積怨已久的仇敵。”
    “藝術，並非籠中的鸝鳥，高雅的代名，上層人們享受的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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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藝術是為了讓世界變得更好’，這就是那時的我，得到的答案。”
    她的雙目輕啟，燦金的眸光與銀白的月華交融，親和而不失優雅，這一刻，青年眼中褪去了所有光環的她，似乎確實與一個簡簡單單的普通人別無二致。
    “而最後，在臨到離開那裏之前，我收到了一封信。”
    “那是那群孩子們聯名寫給我的信，他們沒有聽懂我最後一句話的意思，所以問了我那站在後麵一直看完了全程的父親。”
    “信裏麵，他們說他們會嚐試，嚐試去做一做朋友，嚐試盡量的友好相處，但他們不敢保證一定會成功，或許最後還是會成為敵人。”
    “最後……他們說我的歌聲像天使的聲音一樣動聽，希望我以後可以再回來演出。”
    “而在信的最下麵，是一大片用泥漿按在一起，層層疊疊，亂七八糟的拇指印。”
    “……”
    聽著她的講述，白爍的心中也有些感慨。
    或許他們最後也不可能完全和好，但伊甸的出現為他們提供了一種可能，一種在這之前幾乎沒人會想過的可能。
    而對於一個藝術家來說，僅僅是種下這枚種子，便已經足夠了。
    “也是從那一天起……藝術對我來說，不再僅僅是一個需要去學習的課程，唱歌，也不再隻是一個陶冶情操的愛好。”
    “我希望……如果可以，我能用歌曲，聯係起世間的每一個人。”
    “我希望……為和平而歌唱，為美好而歌唱。”
    “為世間……一切璀璨，如黃金般閃耀的事物，去放聲歌唱。”
    到了這裏，她也基本講完了自己的故事，但青年卻微微低著頭，似乎思索些什麽，良久，他抬起頭，頓了頓，緩緩開口。
    “伊甸姐……”
    “在那之後……你有回去看過他們嗎？”
    “……”
    這一次，女子的聲音並沒有很快接上他的話，也許是實在喝的過多讓她的反應略顯遲鈍，又或者她僅僅是在組織自己的語言。
    但無論怎樣，她臉上的那抹笑容，卻從未凋謝。
    “沒有。”
    “因為……在我們離開後不久，戰爭，便再一次爆發了。”
    青年的手指微不可察的一顫，即便早已預料到了這個回答，可他依舊感覺心裏仿佛有什麽微微刺痛了一下。
    “但那一次……卻有些不同。”忽然，伊甸毫無征兆的再次開口，隻是聲音中，卻帶著一絲柔和的欣慰。
    “在那次戰爭開始後不久，那裏……便出現了一個民間的反戰組織。”
    “那個組織一開始的規模很小很小，但後來卻不斷的發展，不斷的壯大，雖然它未能完全阻止戰爭的發生，但是卻阻礙了戰爭的推進，加速了戰爭的結束，同時也拯救了許多本會在戰爭中泯滅的生靈。
    “當然，那時，我也不知道這一切，與我當初的所作所為有沒有什麽關聯。”
    她的身子慢慢坐正，然後緩緩起身，一襲黑色的輕紗籠罩在明亮的月色下，如詩如畫。
    隨即，她轉過頭，望著依舊沉默的青年，笑意更甚幾分。
    “但是從後來的一份報道反戰組織救助傷員事跡的報紙上，在拍攝的照片插圖裏，我看到了一個女孩。”
    “一個……臉上帶著很嚴重的燒傷，卻看著獲救的人們，笑得很開心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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