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攀爬到山頂時，時間已近正午，烈日升至高空，迷離的光斑輝映在青灰色地麵，汗水滲透了雙眼，連視野都開始變得模糊不清起來。
    “到了。”我站定，然後指向遠處那座熟悉而又荒蕪的廟宇。
    那座經年累月顯得風雲飄搖的廟宇依舊矗立在那裏，一如去年，仿佛一年多的時間沒有在它身上留下任何痕跡，隻有案台上放置的貢品早已不同。
    “看來每一屆的學生都差不多呢。”王木楓走上前，端詳著桌麵上放置的機械工程和高數課本。
    “現在看到還是一樣讓人頭疼”，我看向角落中最為破舊的一本，仔細端詳了一下不禁挑眉，“2026版，這是幾年前的老古董了？”
    “怎麽感覺去年的時候也在呢？這本書的主人估計都早畢業了。”王木楓感歎道。
    “沒關係，這一排還有28、29版的。”我將目光向案台內側移去。
    “大家的煩惱都很相近，我猜啊，明年後年還會出現30、31版的。”
    “這不就和大部分人的人生一樣，大抵都是相同的。”我說道。
    王木楓的視線停頓了一下，然後將目光從書本上轉向我：“好突然的轉場。”
    “哈哈，沒什麽啦”，我擺擺手，“隻是想和去年一樣，到山頂之後拽兩句人生大道理。”
    “不過我認同你的看法，絕大多數人的一生都是近乎複製黏貼般相似的”，王木楓緩步走出廟宇，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下，“念書、畢業、工作，戀愛、結婚、生子，肆意揮霍青春、倉促步入中年、無可奈何老去。”
    “這是無法避免的吧，誰都無法對抗時間。”我想了想說道。
    “是吧，就像你說的，沒有時間之神。”
    “沒有時間之神”，我點頭，“時間隻是人類自己創造的概念而已，但我頂討厭這個詞，它就像是人類強加給自己的枷鎖。”
    “害怕時間不夠嗎？”
    我點點頭：“以前總是害怕，在方海集訓時害怕晚上的休息時間不夠，接著害怕夏天倉促溜走沒有機會申訴，然後是高三拚命追趕普通人的步伐，再然後是害怕自己年齡太大，再也沒有機會步入職業賽場。”
    “所以你說了，是以前，對嗎？”王木楓晶亮的瞳孔注視著我。
    “嗯，以前”，我回答道，“最為嚴重的一次，是那次你即將出國前的七天，那時候我總感覺自己能聽到秒鍾轉動的聲音，那種時間沙漏一點點流盡的感覺。”
    “我對你有那麽重要？”
    “嗯，非常重要。”
    本想用“明知故問”回答，但我不想以反問句收尾。
    “謝謝你”，王木楓的身影晃動，擋住了天際高懸的烈焰，那溫熱的身軀就這樣抱緊了我，“在我心裏，你比非常重要還要重要一點。”
    “好狡猾的回答，這也要分高下嗎？”
    “分的，就允許我任性一次吧”，王木楓說道，“其實一直以來，我都是一個對人生沒有任何規劃的人，嗯……活一天算一天，也許說的就是我吧，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更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
    “那現在你知道了嗎？”
    “也許知道了，也許還沒有，但人生還長不是嗎”，王木楓輕輕地鬆開手，巧笑道，“至少在當下，我想和你一起在浮塵把電競比賽打下去。當然了，和你在一起的意義，要大於電競比賽。”
    “哦，原來我這麽有魅力嘛？”
    “真是好破壞氛圍的自戀”，王木楓撇了撇嘴，“說說你呢，你的人生規劃不會一直都是打職業吧？”
    “怎麽會呢？哪有人出生下來就知道自己想做什麽？我也是在接觸全息遊戲三四年之後才萌生了這樣的想法，在去方海集訓的前一年徹底下定了決心”，我回憶道，“不過在這之前，我思考過自己想擁有怎樣的人生。”
    王木楓側過頭，靜靜地等待我說下去。
    “也許是小時候在病房裏待久了吧，我清楚生命很脆弱，尤其是聽到密集的醫療儀器響聲，真的很恐慌，那時候甚至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能離開昏暗的病房”，我慢慢地站起身，望向山頂，“我不敢想象自己會不會就這樣死掉，害怕爸媽痛哭流涕，害怕被這個世界輕易忘記……大概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決定了，自己絕對不要籍籍無名，我想做一個與眾不同的人。”
    “與眾不同的人？”
    “沒錯，雖然我知道每個人都是特殊的，但淹沒在人群之中是一件很輕易的事，我想做其他人都做不到的事，好證明自己是獨一無二的，電競就是我手中用來證明自己的輕劍。”我在陽光下握緊掌心。
    “在我眼中，你已經做到了。”
    “是的，我已經做到了，所以現在的我很滿足，能回到職業賽場對於我來說，也許是人生最關鍵的節點之一吧。”
    “已經是半年前的事了，如果就此停步的話，顯得很沒有出息哦”，王木楓說道，“而且，我們已經要打到季後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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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說到這裏，我想起叔本華說過的一句話。”
    “什麽話？你的轉場總是讓人猝不及防。”
    “人生就是一團混沌的欲望。欲望不滿足會痛苦，欲望滿足了又會無聊，人就是在痛苦和無聊之間不斷搖擺而已。”
    “不是所有名人名言都很有道理的”，王木楓反駁道，“我想叔本華說這句話的時候一定不幸福，我現在就既不痛苦，也不無聊。”
    “其實，我想說的隻是……都打到了這裏了，我們讓我們再季後賽繼續向前吧。”
    “那是當然”，王木楓點頭，轉而說道，“搞了半天，根本沒有必要搬出叔本華嘛。”
    “額，隻是引用一下，顯得自己很博學而已。”
    “根本沒有，而且我討厭叔本華，討厭唯意誌論。”
    “你為什麽這麽懂？？？”
    “誰上學的時候沒為了裝深沉，讀過幾本哲學書呢？”
    “咳咳”，我頓了頓說道，“看來還是印證了那句話，大部分人的經曆都是相似的。”
    “但是我們登山的經曆是特別的”，王木楓接過話，“你發現沒有，這兩次我們來雲隱山都沒有人唉。”
    “你不會想說，所以我們是特別的吧？”
    “不然呢？”
    “我覺得這麽熱的天正常人根本不會想來爬山好不好？”
    “不許這麽說，顯得我們兩個很蠢的樣子”，王木楓補充道，“而且我必須要聲明，回來爬山的建議是你提的，我最多算是陪同。”
    “好哇，明明是你想要儀式感的。”
    “所以我在案台上留下東西又許願了呀。”王木楓神秘地一笑。
    “什麽時候？”
    我睜大雙眼，向著身後的廟宇走去，在案台的最中心，陽光照射得閃閃發光的地方，那裏有一枚浮塵的隊徽。
    “我又許願了。”
    “是什麽呢？”
    “都說了，說出來就不靈了，但是你猜一猜肯定能猜到吧。”
    “那我想一想。”
    “要不我們先來打個賭？”王木楓說著從石椅上站起身。
    “什麽？”
    “我們比一比誰先到山腳，輸的人請吃午飯如何？”
    “唉……嗯？”
    怎麽突然變成了這個問題？
    但當我回過神來時，王木楓已經笑著加快腳步向著下山的方向跑去了。
    真狡猾啊，又偷跑了。
    我最後一次凝視案台上的那枚徽章，然後在心底默念許下願望，又是一年的時間，未來會怎麽樣，我依舊一無所知，但不一樣的是，我現在滿懷期待。
    轉過頭，我追趕上了王木楓的腳步。
    ……
    回到首都的時候，已是8月7日的中午，第二天就是對陣闕歌的比賽，常規賽的最後一輪即將打響。
    夏日午後的浮塵基地一片祥和，或者說是昏昏欲睡更加合適。
    “真困暈了，我總感覺夏天睡覺不睡三個小時根本起不來。”豪子甩了甩頭，艱難地從沙發上翻了個身坐起。
    “太鬆弛了吧，你們打闕歌難道不緊張嘛？”夏疏螢問道。
    “緊張啥，而且”，豪子坐定，然後將目光移到桌前，“你這2點開始喝下午茶、吃點心明顯更愜意吧。”
    “打闕歌無所謂的，不用準備。”方既白的口吻和說話的內容相當不符。
    “那你倒是拿出信心啊！”
    “我意思是，打闕歌，準備不準備都一樣。”
    “嗬”，皇甫輝在陽台放下健身道具，“一個個草木皆兵，闕歌又不是沒輸過。就算它沒輸過，我們就不能當第一個幹掉他的人？”
    “無敵了，就要有這種氣勢。”豪子伸出大拇指。
    “如果能贏闕歌，就能穩前6進季後賽”，唐世新盤算著，“如果輸的話，就要寄希望星辰、流雲和南風，但綜合四場比賽雙方的陣容和實力，其實我們不打附加賽直接晉級的概率是……”
    唐世新還沒說完，被楚雨舒強行捂住了嘴。
    “停一下，天機不可泄露，今天和明天都不想聽數字”，楚雨舒說道，“讓我們把比賽交給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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