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脈裂縫彌合的刹那，嬰啼聲刺穿冰壁。那哭聲裹著冰渣鑽進耳蝸，少年捧在掌心的玉匱寶卷猛地抖出裂紋。書頁間墨字跳如沸豆，每個字都在淌出濃黑髓漿。
    “晦氣！挖到西王母的月子中心了？”李仙宇抹開睫上冰霜，腰間探礦錘已甩向聲源。錘尖鑿開冰層，炸開的冰霧裏卻飄出縷裹著乳香的血腥氣。阿囡肋下舊傷猛然抽搐，刀疤裏凝出三枚冰針，直射哭腔深處。
    冰窟深處豁開孔洞。一尊冰棺斜插在脈髓中央，棺內蜷著個通體青藍的嬰胎。嬰顱頂釘著九根骨針，針尾串著星獸的胎衣碎屑。更奇的是胎身覆蓋著細密龍鱗，每片鱗隙裏都凝結著星辰碎屑，仿佛整條星河被抽絲剝繭後縫成的繈褓。
    少年翻動玉匱寶卷的手指突然僵住：“冰魄育胎術...西王母用玄脈當胞宮！”書卷空白處浮出血字批注：星獸為胎盤，龍脈化臍帶，采髓人即產婆！
    李仙宇的鐵鉤已探進冰棺：“這崽子的心肝肺長得夠齊全啊！”鉤尖觸到嬰胎胸口的刹那，整條玄脈如巨鯨痙攣般拱起。青藍髓漿倒灌冰窟，漿液裏沉浮著無數星獸的殘骸眼球，每顆眼球都映著冰棺景象。少年疾書“封”字拍向冰棺，朱砂卻被鱗片吸噬，嬰胎眼皮猛然掀開——
    那是雙沒有瞳孔的銀白眸子。
    阿囡突將星鯨珠按上冰棺。珠內汙染的墨色觸到嬰胎鱗片時，鱗隙星屑驟然大亮。光流順嬰胎臍帶逆溯而上，眾人駭見臍帶盡頭竟連著昆侖墟山基，山岩裏嵌著半顆尚在搏動的西王母心髒！
    “開葷了！”李仙宇甩出鐵索纏住山岩，“老子給你做個剖腹產！”鐵索絞緊心髒的刹那，冰棺突然龜裂。嬰胎銀白眼瞳流出金血，血珠在冰麵滾成九枚帶卦象的骰子。
    少年書卷掃過骰子，卦辭竟與玉匱寶卷記載完全相悖：“不是育胎術...是王母在用玄脈反哺自身！”話音未落，阿囡星鯨珠哢啦裂開細縫。珠內墨色順著裂縫鑽出，凝成西王母的三目虛影。虛影指尖點向嬰胎眉心，冰棺轟然炸碎！
    碎冰如刃割開暖光屏障。嬰胎懸空嘶鳴，鱗片間星辰疾射而出。李仙宇揮鏟拍飛幾粒星子，鏟麵瞬間腐蝕出蜂窩孔洞：“操！這崽子拉的是流星屎！”
    青嬰突然張口咬向星鯨珠。阿囡抽珠回撤，珠體卻粘在嬰齒間甩脫不得。玉匱寶卷突然自動翻頁，顯出幅血淋淋的解剖圖：青嬰舌根釘著枚帶倒刺的玉蟬，蟬翼刻滿與星鯨骨紋相同的符咒。
    “是控屍蟬！”少年符筆疾點玉蟬，“西王母拿星鯨殘魂當提線！”朱砂觸及蟬翼的刹那，玄脈深處傳來鎖鏈崩斷的巨響。無數青銅鎖鏈破冰而出，鏈頭栓著的正是曆代采髓匠冰凍的屍骸！屍群踏著髓漿撲來，指爪直掏三人後心。
    李仙宇旋身踹飛凍屍，靴底粘起片薄冰。冰上映出駭人景象——昆侖山基內那顆西王母心髒，正通過青銅鎖鏈從屍骸顱內抽取髓精！
    阿囡突然撕開肋下舊疤。刀疤深處星芒迸濺，光芒灼得青嬰閉目尖嚎。星鯨珠趁機滾落，珠內墨色被星芒逼至核心，凝成個不住掙紮的獨目小人。少年驚覺這小人眉目竟與陳寡婦有七分相似！
    “歸墟的殘魂借殼還陽了！”李萊符紙成盾護住阿囡，“西王母在拿玄脈養仇敵魂魄養蠱！”
    凍屍群已壓至眼前。阿囡染血的指尖點向星鯨珠，珠內小人突然尖叫著炸開。黑煙如活蛇鑽進青嬰七竅，嬰胎龍鱗瞬間轉為汙濁墨色。那懸在空中的冰棺碎片突然聚攏，重新裹住墨鱗青嬰，棺蓋上浮出歪扭的血字：
    “汝食我髓九世，今索爾心償之。”
    ……
    玉匱寶卷飛出的書頁如垂死的蝴蝶，甫一貼上奔襲的凍屍麵門，屍骸驟然泥塑般僵住。焦黑的紙頁仿佛活物，緊裹著青紫皮肉向下陷落，瞬息間吸幹凍屍顱內殘存的髓精。無數記憶碎片、怨毒詛咒化為墨痕，在枯黃的紙麵上瘋狂遊走，如同沸騰的蟲豸。整具屍體眨眼萎落，原地隻剩一灘腥臭的冰泥和一頁膨脹鼓動、墨跡發亮的厚紙！
    少年瞳孔猛縮。他瞬間明白了玉匱寶卷那非生非死的本質——它是活的，以昆侖怨氣為食，以煉髓匠畢生記憶為糧！方才撕下的，正是玉匱“吞食”的一頁。
    “躲開屍潮！貼頁鎮魂！”少年厲吼，指尖又撚出數張書頁，疾射而出。書頁沾屍即噬，所過之處凍屍成片坍陷，化作一地蠕動墨痕的“書頁塚”。然而屍骸實在太多，前仆後繼踏過“書頁塚”撲來，更遠處青銅鎖鏈繃得筆直，正將更多深埋冰脈下的凍屍源源扯出。
    冰穹深處，異變陡生！
    阿囡肋下舊傷中爆出的星芒，此刻已不再是純粹的光。那些藍色的、如同細密蛛網的根須猛地暴長，狠狠刺入她周身凍屍空洞的眼眶！屍骸渾身劇顫，腐朽肢體肉眼可見地“軟化”，再非堅冰頑石，皮膚下似有藍色汁液在快速流淌、匯聚。
    噗嗤！噗嗤！噗嗤！
    藍色骨刺自凍屍天靈蓋、脊椎關節、心口處狠狠刺出！骨刺尖端並非鋒銳，而是綻開著一朵朵閃爍著細密星屑的藍色骨花。花蕊張開，竟在貪婪吮吸玄脈中奔流的冰髓！一時間，洞窟遍地花開，妖異至極。被刺穿的屍骸如提線木偶，關節在令人牙酸的咯吱聲中扭曲重組，竟調轉矛頭，揮舞著長出冰棱的手臂，狠狠砸向洞壁與更深處的玄脈冰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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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抽髓毀脈？！”少年符師心神劇震。阿囡的身軀早已淹沒在瘋狂生長的藍骨花叢深處，唯見肋下那道撕裂的舊疤如活物般搏動，每一次鼓脹都催生更多恐怖的骨花荊棘。
    “嘩啦啦——！”
    鎖鏈繃緊的尖嘯撕裂空氣。李仙宇足下的青銅鏈猝然收緊上提！他整個人被巨力拽上半空，鐵索幾乎勒進骨頭。那張由玉匱書頁裹成的“紙繭”被鎖鏈拉扯，猛地撞向斜上方的巨型冰柱。
    冰柱內，那尊冰雕西王母半身像被劇烈的震蕩驚醒！頭顱猛地轉動，冰晶構成的發絲飄散開來，那雙無瞳的銀白眸子，精準捕捉到了被吊在半空、如同一塊誘人祭肉的李仙宇。
    饑餓，源於亙古、源於靈魂破碎的極寒饑餓，從那冰雕中噴薄而出！
    “肉…髓…心…”破碎、重疊的囈語直接在所有人腦海炸開。冰雕王母像胸前，一道裂縫無聲延伸、張開。冰冷光滑的表皮下，赫然是如冰川凍土般層層疊疊堆積的慘白臉孔！那是曆代被西王母“育胎”之術吞噬的怨魂，此刻融為饑饉的底色。
    冰柱轟然崩解一道裂口！一隻冰棱構成的巨大手臂破柱而出，指甲尖銳如冰川石筍，直掏李萊麵門！
    半空中，李仙宇避無可避。眼看那冰爪即將刺破紙繭，抓入胸膛，他眼中卻爆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偏執狂光。
    “老子吃百家飯長大！”他嘶吼著，竟主動擰腰前撞！“最不怕的就是餓鬼！吃我？看誰啃得過誰！”
    他一口狠狠咬向那刺來的巨大冰爪！牙齒崩裂出血，卻死死嵌入冰晶！鐵索纏著他整個身體隨之甩出，借力撲向冰雕王母的頸肩！
    喀嚓！喀嚓！令人頭皮發麻的啃噬聲炸響！
    李仙宇如同發狂的獸，牙齒、拳頭、指甲，不顧一切地撕咬著冰雕。崩飛的冰屑混合著他嘴裏流出的血，冰雕表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出現坑窪。王母像的冰軀在他瘋狂的啃噬下震顫不休，流下的非淚非血，而是粘稠如蜜蠟的金色漿液，散發著濃鬱的、令人窒息的神性腐敗氣息。
    “他…他在吃‘神’！”少年符師看得心神激蕩又寒氣徹骨。李仙宇撕下的每一口冰晶、咽下的每一縷金漿，都讓那冰雕王母的輪廓模糊一分，周身凝結的“歲月”仿佛正在被這凡人的暴戾強行撬開、破壞！
    “轟——！”
    整個冰窟仿佛被一隻無形巨手捏住，猛地向內壓縮！洞壁上所有藍色骨花瞬間枯萎、卷曲，阿囟所在那片藍骨荊棘叢中突然爆發出一聲刺穿魂魄的嬰兒啼哭！尖銳，短促，帶著星獸特有的破滅之力！
    哭聲源頭，一片巨大的骨花驟然向內塌陷、收攏，裹著阿囡的殘軀，瞬息凝聚成一個布滿尖刺的藍色“骨繭”！繭壁上流轉的星屑凝成無數隻沒有瞳仁的眼睛，齊齊睜開，冷冷地望向那正在被啃食的王母像！整座昆侖冰脈的怨氣似乎找到了更集中、更純粹的目標，無形洪流轉向，狠狠衝擊向藍色骨繭！繭體表麵裂紋驟生，內部傳出心髒擂鼓般的沉重搏動！
    骨花凋零的瞬間，洞頂垂落的青銅鏈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捆著李仙宇的那條鎖鏈猝然斷裂！裹著書頁的“人繭”連同上麵掛滿的血肉冰渣，如一顆沉重的隕石轟然墜落！
    方向，赫然是那正在搏動的藍色骨繭！
    少年符師猛地擲出手中玉匱寶卷！書卷在空中舒展如巨大玉色屏障，試圖承接墜落之“繭”。但書頁被繭體重量壓得吱呀作響，竟被帶著一同沉墜！
    “收束它！”少年對寶卷喝道，手中符筆帶血勾畫禦物真言。寶卷光芒爆漲，書頁瘋狂向內卷曲、纏繞，將墜落的李仙宇連同粘連的冰雕碎屑一起死死包裹！紙頁間墨痕如毒蛇遊走，汲取著上麵的怨氣與神性金漿，紙麵時而漆黑如墨，時而又泛起刺目金紋。
    紙卷在空中劇烈掙紮、變形，最終收縮成一個兩丈大小的汙穢“紙繭”，繭內劇烈搏動、扭曲，隱隱傳出李仙宇被困的怒吼和骨骼咯吱作響的恐怖聲響。
    眼看紙繭就要砸上尖刺嶙峋的藍色骨繭，洞窟中央那搏動的巨大昆侖心髒驟然停滯了一瞬！
    咚！
    一聲極沉重的搏動，仿佛凝滯了整個時空。下一瞬，冰窟上下左右、所有角落裏的凍屍猛地全部爆開！腥臭汙濁的冰髓與碎骨如同決堤洪流，裹挾著無盡的怨恨，匯聚成粘稠暗紅的血流，撲向被鎖鏈懸吊著、正被啃噬殘軀的冰雕西王母！
    被李仙宇啃得坑窪不堪的王母像瞬間被淹沒在洶湧的血髓巨浪之中！粘稠的血水沿著冰雕表麵的紋路瘋狂鑽入、填補、重塑！血光中，那巨大冰塑的五官痛苦地扭曲著，半融的嘴唇艱難翕動，發出意義不明的混沌音節。整個洞窟都回蕩起如萬鬼齊哭的淒厲回響，那是凍結在玄脈深處的無窮怨念的共鳴！
    “王母殘魂…在融神歸位！”少年符師渾身汗毛倒豎，前所未有的危機感扼住了他的心髒。“必須打斷它！”
    他腳下踏出罡步，雙手劃符引動最後靈力。然而動作剛起，一道沾滿血髓的青銅鎖鏈如同從地獄深處探出的魔爪，猛地自頭頂冰層中竄出！
    鎖鏈末端的青銅鉤爪精準地扣住了他的腳踝！
    冰冷刺骨，如同昆侖的深淵之吻。
    巨力傳來，少年整個身體被狠狠拽倒在地，拖行著，滑向那片正在被億萬怨念重塑的、搏動著的巨大心髒！玉匱寶卷被遺落原地，兀自散發著幽暗的光芒，書頁間墨痕翻滾，仿佛一頭被喚醒的饑餓怪獸。
    血海正在重塑神隻，藍繭在孕育未知的凶胎，紙繭內困著狂徒，而他腳上的鎖鏈，將他拉向搏動的絕望核心。冰窟四壁上的星屑在怨念洪流中明滅不定，宛如垂死的群星，一同沉入昆侖凍土層深處最幽暗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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