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城北舊事(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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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怕什麽,越來什麽。
    等薑一沿著回城的路都跑到城外了也沒找到舒伯華三人,如果再跑遠點,天黑前他就無法返回城裏了。
    看著城外路過的人,薑一眼裏,每一個人似乎都成了土匪,強盜,也許下一刻就會從衣服裏掏出刀子來搶劫。這比上個副本那些被感染了的人還要可怕。
    薑一跑的汗如雨下,咽了咽唾沫,隻能不甘心的朝回跑。
    他不敢賭天黑的時候自己獨自在城外被殺死的概率有多大。
    而薑一回去的路上,和來找他的阿康撞到了一起。
    “你他媽跑哪裏去了?我出去拿馬車,你門都守不住?”阿康抓住薑一的衣領,直接開罵。
    “大少爺呢?”薑一沒空計較那麽多,隻急著問舒伯華。
    “在舒家,掃完墓回來遇見了以前的同事,大少爺決定今天晚上就提前去碼頭等候。快點了,等著見你最後一麵。”阿康額頭都是汗,為了找薑一,他兩條腿都快跑出殘影了。
    “對不起,我這就回去。”薑一也知道自己犯了蠢,急忙跟著阿康又朝回跑。
    等遠遠看到舒家大門,以及門前停靠著的馬車,薑一的心方才稍微安定下來。
    舒太太已經坐在馬車內了,鳳嫂子正從舒家裏麵拿了最後一個包裹出來朝馬車廂裏麵放。
    舒伯華換掉了他往日愛穿的長衫,身上是一套半舊的短衫衣服。
    “薑一!”
    舒伯華站在門口,看到了跑向他的薑一。
    “大少爺!”
    薑一一口氣喘了又喘,舒伯華拉住了他的胳膊,等他平複著心跳。
    “快走,馬上走,天黑了就來不及了。”薑一第一句話便是來自紀梵音的囑托。“紀先生在北平,要找他就去愛仁醫院找一個姓史的醫生。”
    “好,薑一。舒家……”
    舒伯華一句話還沒說完,早已等不及的阿康插嘴道。
    “你放心,大少爺,我和薑一就算是豁出去命來,也會守住宅子等你們回來!”阿康一臉忠仆模樣,眼裏泛著淚光。
    薑一:……
    薑一很想搖著阿康肩膀讓他清醒點!你要用命,不要帶上我呀!
    舒伯華顯然十分感動於阿康的發言,馬車上,舒太太已經在開始催促了。
    “薑一,安頓好我母親後,我會回來找你,找你們。”舒伯華說完,仔細的端詳著薑一這張他熟悉的臉,像是要刻印在腦海一般。
    “好,我等著你,大少爺。”薑一此刻已經平複了呼吸,盡量露出一個完美的笑容。
    舒伯華上了馬車。
    “薑一,好好的。”舒伯華終究是掀開了門簾,再次叮囑。
    薑一小手揮揮,一隻手在背後死死掐住自己腰上的肉,360度旋轉,疼的他眼淚終於適時的落下了。
    而在舒伯華眼裏,倔強又柔弱的薑一站在高大的舒家門前,脆弱的目送著他離去。
    他甚至想留下來,或者帶薑一一起走!可是不行,理智告訴他,他得先護住母親,隻有去了上海,舅舅早些年就已經定居上海,到了那裏母親才會安全。他已經失去了父親,不能再失去母親了。
    他是自私的,他隻想護著自己的親人。而薑一,這樣漂亮又弱小的薑一,他不敢想也不去想麵對那些官宦土匪,薑一會遭遇什麽。
    薑一是渺小的,他肯定會沒事的——舒伯華這樣告訴自己,麻痹著自己。
    有多少人肯為了別人拋頭顱灑熱血?
    受人敬仰的紀將軍最先拋棄了九州城。
    紀梵音和他追隨的魏先生,也打著去別的城市發展根據地的名義離開了九州城。
    舒伯華也終於是離開了九州城。
    所有人都會在危險沒有來臨前信誓旦旦的表現著自己靈魂裏至高無上的那一麵。可真正的危險降臨時,勇士總是稀缺的,人性的趨利避害淋漓盡致。
    比起舒伯華的反複不舍叮囑,阿康倒是實在多了,湊近薑一直接快速在他耳邊小聲說。
    “把大門關了堵住,我如果回來了,安全的話會敲門四下,一長三短。到時候你再開門。”
    “實在大門都擋不住了,去老爺的臥室,床頭第三朵牡丹花。”
    阿康說完就轉身上了車轅,牽起韁繩甩動,馬兒踏著步子出發了。
    薑一目送著馬車離開,眼看著天色即將要黑了。內心默默祈禱他們能安全抵達碼頭。
    然後薑一回了四合院裏麵,將朱漆大門裏麵的三道橫梁都放下鎖住,覺得不放心,又從柴房搬來圓柱抵在門背後。
    這下除非是外麵的人用炸藥,不然憑人力,很難撞開。都是自己今晚上能否活下來的希望。
    薑一快速跑到自己的房間,從櫃子裏拿出自己收拾好的行李——自從舒家開始遣散長工,他的行李就收拾好了。
    原本以為舒伯華會放自己離開,沒想到賣身契隻字未提。為了遊戲,他是肯定不會主動離開舒伯華,可對方一次都不提,薑一也算是清醒了。
    明明,他知道那張紙就放在那裏。
    舒伯華表現得再好,終究還是個大少爺,在他心中,自己已然是書童,是下人。而不是平等的人。
    薑一的行李裏麵是自己從這段時間幫忙典當物資裏偷摸著藏起來的零頭錢財,不多,但是也有三十個大洋了。
    另外有一套冬天新做的夾襖,兩套夏季的衣服。
    薑一提著行李直奔舒老爺的臥室。按照阿康的說法,舒老爺臥室另有機關,他才不會傻等著最後一刻了去找,沒看那些外國電影,主人公非要到了最後關頭才開車逃跑,偏偏鑰匙都插不進鑰匙孔裏。
    舒老爺自從生病開始,舒太太就去了廂房睡覺,舒老爺病逝後,臥室就一直空著了。
    這段時間,缺少人手,角落裏爬了一層蜘蛛網。地板和家具倒是阿康時不時會來擦拭一遍,不算髒。想來這個機關,也是阿康在打掃衛生時發現的了。
    薑一徑直走到舒老爺死前躺過的那張黑漆雕花大床,心裏默念著得罪了,手指順著數到第三朵纏枝牡丹花,抱著試試的心態按了下去。
    隨著吱嘎一聲響,整個大床都朝左滑動了半米寬,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洞口處有台階,能看到直直延伸到洞穴裏麵去。
    薑一找來一張紙點燃丟了進去,紙飄到底部,緩緩燃燒殆盡,看來裏麵氧氣不成問題。
    薑一懷深吸一口氣,懷揣著忐忑的心情,手裏舉著一根蠟燭,背著行李緩緩進入了洞口。
    舒伯華也是個普通人。當他是留洋的少爺時,麵對被洋人看不起,他會用自己的方式去反擊,比如考個好成績。並且認為自己很與眾不同,不樂意與紀梵音一同。
    但他其實同時也是懦弱自私。比如,留洋是跟著舅舅去的,回來了沒有工作玩了很久也是舒老爺出錢出力叫他去政府上班的, 也是舒老爺臨死前叫他辭職去上海,因為上海有舅舅在。 舒伯華便離職了,帶著舒太太投靠舅舅。 論經營糧鋪,他甚至比不上從小跟隨舒老爺的阿康懂得多。說對薑一好,也不過是小吃銀錢上一點恩惠,但始終拿捏著薑一的賣身契。看到其餘富家子欺負乞丐阿諾,他也無動於衷。麵對逃亡地難民,他認為天塌下來有個高地頂著。
    因為他是大少爺,在九州城,他的地方,他對這些習以為常,他不需要去操心那麽多,自然有那“個高”的撐著一切。
    可如果個高的都走了,離開了呢?舒伯華隻能跟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