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城北舊事(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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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九州城第三天中午,薑一風塵仆仆站在省城入口,頭發髒到打結,鞋子上都是泥,穿著破舊。
路過的一個老人家朝他腳下丟了一枚銅錢。
薑一看了一眼銅錢,簡直要氣笑了。
他蹲下身子,撿起這枚銅錢。
“0713,你說我現在大吼一聲‘莫欺少年窮’會怎樣?”
0713覺得估計別人都會覺得他腦子有大病。
薑一把銅錢揣進兜裏,手上的棍子在空中一個回旋插在了後腰上。把包袱緊了緊,找了一家門楣最小,看起來最舊的客棧。
“掌櫃的,住宿一天多少錢?”
櫃台後麵撥算盤的中年男人以為來生意了,抬起頭一看叫花子一樣的薑一,不耐煩地直接喊人。
“死跑堂的,沒點眼力見,什麽髒的臭的都放進來。”
後廚轉過來一個店小二打扮的年輕男人,三兩下就把薑一趕了出去。
“小二哥,你們如此做生意,難怪門庭冷清。”薑一氣紅了臉。
店小二回頭看了眼繼續撥算盤的掌櫃,歉意的走了兩步避開掌櫃視線,低聲和薑一解釋。
“沒辦法,我們掌櫃的就這樣。小兄弟,對不住。我也要養家糊口。”店小二倒是個老實人。
薑一氣散了一大半,他何必跟同樣是底層人物的小市民為難?
“我剛來省城,能告訴我火車站怎麽走嗎?”薑一客氣的問。
店小二指了指路,又問薑一要去哪裏。
薑一說上海,店小二搖頭,說現在火車票難買,倒是可以買下座試試。
薑一還想多問幾句,什麽是下座,掌櫃的又在屋裏子喊人了,店小二搖頭離開了。
薑一知道,在任何地方,都是先敬羅衫後敬人。以他如今的形象,一些好一點的店就別想了。
省城不愧是大城市,雖說也受到北方那場災難的影響,但畢竟人口多,經濟繁榮,大街上隨處可見做生意的攤販,路人。
薑一實在是吃膩了饅頭,看到一家賣米線的攤子,肚子餓的呱呱叫。
攤主老板倒沒有趕人,隻是眼神裏也帶著懷疑,薑一先付了款,這才坐在桌子邊等吃的。
一份清湯羊雜米線,羊肺羊腸就隻有幾片,鋪在雪白的米線上,撒了一層香菜蔥花,份量沒有九州城多,價格比九州城還貴了三個銅錢。
薑一也沒計較那麽多了,拿起筷子先喝了一口湯,味道還是不錯的,肉湯膻味很淡,胡椒粉足足的。薑一三兩口吃得正香,他對麵坐下一個胖男人,叫了一碗羊雜湯,一籠八個蒸餃。
羊雜湯吃完了,蒸餃還剩下六個,男人把錢拍在桌上,轉身走了。
薑一看了一眼忙碌的攤販老板,又看了一圈周圍談笑的食客,默默地用筷子把剩下的六個蒸餃都夾到自己碗裏。
蒸餃是豬肉大蔥餡兒的,皮薄餡兒鹹,裏麵還裹著一點湯汁。
薑一一口一個,吃完了蒸餃,又三兩下吃完了自己的羊雜粉。
隔壁桌有一位年輕男人帶著自己兒子,吃完了湯粉正在朝外給攤販老板拿銅錢。似乎攤販老板與他們是熟識。
“順子,這去了上海什麽時候再回來?”攤販老板說。
薑一捕捉到“上海”兩個詞,豎起耳朵偷聽。
“說不準,孩子這病,說是隻有上海能治得了,有一點希望,我們當爹的,總得去給孩子奔個活頭。”
“哎,誰不是呢?你們等會兒就出發了?”
“是啊,今天的火車票。”
名叫順子的男人付了錢,背著行李,牽著自己兒子的手走了。
那小孩麵色蒼白,眼眶凹陷,時不時還會咳嗽幾聲,也不知道患了什麽病。
薑一默默地尾隨著順子父子,一路朝前走,打算跟去火車站。
由於顧慮著小孩體弱,順子走的不快,時不時還會彎腰把孩子抱一段路。
穿過幾條街道,在馬路對麵,薑一一眼看到了省城火車站。
穿著警服的男人拿著警棍站在門口,看到磨蹭的人時不時嗬斥幾聲。
背著行李拖家帶口的人擠滿了火車站,比起春運也不相上下。
車站門口還有一些推車攤販賣著小吃。
薑一深吸一口氣,一頭紮進了人群中。
這個時代的字,大部分還是繁體字,但薑一也能勉強認出一些。
旁邊豎著牌子,上麵寫著幾點到幾點,什麽車從哪裏出發抵達哪裏。看了一圈,都沒有見到上海兩個字。
咋回事?難道來錯了不成?
這時薑一再想找到那個順子父子,已經找不到人了。
薑一排著隊想去賣票窗口問問,隻見窗口裏三層外三層都是人,壓根擠不進去。
還有人大聲喊著,問票,要買票。
薑一等了半天,沒辦法,到底還是張了張嘴也跟著叫喊。
“去上海怎麽買票?”
“去上海多少錢?”
“上海啊!”
好家夥,幾次張口幾次被別人聲音壓下去,薑一在本源世界就怕排隊,遇到人多等叫號的飯店,他寧願換一家隨便吃。
頭皮發麻的繼續站在人群裏叫,感覺都快要社恐了。
突然,旁邊一個戴帽子的男人伸手扯住了薑一的衣服,湊近他小聲詢問。
“去上海?票都賣完了,我有路子,去不去?”
薑一:原來遇到黃牛了!
薑一想了想,轉身正準備離開排隊的人群,還不等他行動呢,三兩下就被人群自動擠了出去。
要進去寸步難行,要出來易如反掌。
薑一跟在黃牛身後來到一個路牌角落處。
“大哥,這車站信息牌上怎麽沒有去上海的車次?”薑一問。
“正規票早都賣完了。”黃牛雙手攏在袖子裏,一臉得意“但我有路子,最近一趟是下午兩點,還有一個小時車就要進站了,咋樣,想不想上車?”
薑一配合的謙虛請教“怎麽上?”
“那你別管,你隻要跟著我,保你上車就行。上座10個銀元,下座5個銀元,你選哪個?”
再一次聽到了上座這個詞,薑一抓了下頭發。
“上座和下座有什麽區別嗎?都安全嗎?”
“當然安全!我在車站搞這個四五年了,從沒失手過。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還要找別的人,馬上時間就不夠了。”
薑一看著男人邊說邊準備走了,到底還是拉住了對方。
“八個銀元,上座,一張!”
上座一聽就比下座好一點,還是別省這個錢了。
黃牛上下打量一遍薑一,痛快地點頭伸出了黑漆漆的手。
薑一感到心痛,虧了,到底還是給多了啊!(╥_╥)
黃牛帶著薑一走到了休息區,拍了拍椅子上坐著的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又去茶水室門口喊了一對母女,然後一路帶著薑一一共五個人,離開了火車站大廳,反而穿進巷子想越走越偏。
薑一心裏咯噔一下,把別在背後的那根路上撿來的特別直溜的棍子拿在手上。同行的其餘四個人都沒有什麽表情,薑一隻好按捺。
黃牛帶著他們穿過一戶人家,還和那戶人家打了招呼,然後從小門出來,隻見眼前赫然就是圍著鐵絲網的鐵軌!
男人左右看了看,動手把一麵鐵絲網上綁著的線拆開,鐵絲網就露出一個可供一人進出的缺口。
黃牛率先鑽進去,示意剩下幾人跟上。
五人躲在了一排灌木樹叢後麵。男人從懷裏掏出一個半舊的懷表看了看又叮囑他們。
“等會兒火車會停五分鍾,這五分鍾,你們就抓緊爬上去。我已經交代好了。”
“這爬火車多危險啊!”一個女人喊。
黃牛臉色變得陰沉,嗬斥道。
“你還想不想去上海了?票早都賣到一個月後了,你要是等得及你就走。一天到晚的逼事兒多!”
女人被罵的氣勢都弱了,她的丈夫一聲不吭。
那個母親隻是把自己女兒又朝懷裏摟了摟。
話剛說完,薑一聽到了火車開來的聲音,哐當哐當冒著黑煙的火車一路拉響鳴笛。
黃牛把眾人的頭按在草地上躲好,在火車頭開過去後,火車果然慢慢停了下來。
而後,薑一抬頭被推著前進,他看到了此生難忘的場景。
你見過阿三的火車嗎?除了輪子底下,到處都是人的那種!
薑一第一次知道,火車除了中間那層可以坐人,除了上層可以躺人,原來他媽的火車底層也能躺人!
隻見在車廂下麵,輪子和輪子之間有一層狹窄空間,上麵被人鋪著破被子舊襖子,一些人就躺在上麵,隻是要保持驚醒,如果睡在外側的人半夜翻了個身,那就是掉下去,被車輪壓成肉泥的下場。
薑一總算知道了,什麽叫上座,下座。
黃牛催促著幾人快點上火車,車廂裏也下來一個穿著製服的男人,手上拿著棍子催促著他們。
薑一來不及想太多,製服男人拿著警棍在下麵不停戳他屁股,讓他快點爬上去。
薑一慌張下,好不容易擠到了火車頂上,手上那根直溜的跟了他一路的棍子掉在了草叢裏。
“哎,我的——”
火車已然開動,他們四個人,除了薑一是上座,其餘四人都是下座,此刻都上了火車。
黃牛從草地撿起了棍子在空中揮舞兩下,轉身從鐵絲網口離開了。
薑一坐在火車頂上,欲哭無淚。
0713疑惑詢問。
“不就是一根棍子嗎?”
薑一內心哭:“那不是一般的棍子,天然那麽直的棍子,我就再也沒見過。都拿順手了。本還想著拿去上海的。”
“沒有男人能拒絕一根那麽漂亮的直直的棍子!”
0713無奈,它就不該多問一句。
“你還是小心點,前麵馬上就要過山洞了。”0713忍不住提醒。
薑一兩隻手抓著屁股底下的欄杆,望著前方的隧道,身邊其他乘客已經默契的全部貼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