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常委會議開幕前三天，裴景鑠接到省紀委電話時，正在審批高速公路改擴建項目的環評報告。
    他放下鋼筆，看著窗外梧桐樹新抽的綠芽，忽然想起一年前初到京州時的模樣。
    "裴省長，實名舉報材料已經送到書記辦公室。"紀委副書記陳立的聲音像塊浸了冰的鋼板，"舉報人提供了您和一名年輕女子在酒店出入的照片，還有..."
    話筒裏傳來紙張翻動的窸窣聲，"還有銀行轉賬記錄。"
    裴景鑠的手指在檀木桌麵上敲出急促的節奏。
    照片應該是上個月參加國際數字經濟論壇時拍的，那個穿香檳色套裙的禮儀小姐...不對，當時她分明遞給自己的是會議手冊。
    至於銀行賬戶，他記得私人賬戶上個月剛被審計過。
    "陳書記，我請求立即啟動調查程序。"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像被砂紙打磨過，"不過有個情況——"
    話未說完，走廊傳來紛亂的腳步聲，秘書餘澤軒撞開門，舉著手機的手在發抖。
    "田國富書記向沙書記提議臨時召開常委會，議題是...是討論領導幹部廉潔自律問題。"
    裴景鑠閉了閉眼。
    田國富那雙眼睛，總讓他想起深潭裏的青苔，看似溫潤實則濕滑。
    上周關於新能源產業園區選址的爭論，田國富支持的江東集團方案被他以環評不達標駁回，此刻想來竟是伏筆。
    會議室裏空調開得太低。裴景鑠看著投影幕布上被放大數倍的照片，香檳色身影的臉部被特意模糊，但胸前工牌隱約可見"劉美娟"三個字。
    田國富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痛心："景鑠同誌是班子裏最年輕的，組織上培養不易啊。"
    "國富同誌不妨直說。"裴景鑠翻開麵前的舉報材料複印件，第三頁用紅筆圈出的轉賬記錄讓他瞳孔驟縮。
    那串賬號尾數分明是他替老同學代管傷殘補助金的賬戶。
    去年同學女兒白血病手術，他確實匯過二十萬。
    田國富扣了扣桌子："考慮到社會影響，我建議景鑠同誌暫時回避重大項目的審批工作。"
    裴景鑠忽然注意到材料裏夾著張泛黃的報紙剪報，是兩年前年前他查處江東化工廠汙染事件的報道。
    會議室驟然陷入死寂，中央空調出風口的嗡鳴聲變得異常刺耳。
    沙瑞金摘下老花鏡，鏡腿在舉報材料上敲出清脆聲響："國富同誌這份材料，是在場同誌都提前看過嗎？"
    組織部長吳春林突然把保溫杯往桌上一墩："上個月剛給景鑠同誌做過離任審計，紀委的同誌當時可沒提過什麽作風問題。"
    杯底震落的水漬正好洇在照片中女子的臉部，墨色在模糊像素上暈染開詭異的陰影。
    高育良慢條斯理地轉著鋼筆，鏡片後的目光掃過田國富額角滲出的汗珠："我聽說，兩年前前中央巡視組進駐自然部，也收到過類似匿名舉報信。"
    他突然翻開麵前的筆記本，夾在其中的剪報滑到桌麵——正是裴景鑠當年頂著壓力曝光化工汙染案的報道。
    "當時舉報人聲稱景鑠同誌收受外資企業賄賂。"高育良用鋼筆尖輕輕點著報道裏"連夜查封十二個排汙口"的段落，"後來查實是某位落馬副省長的秘書冒名舉報。"
    田國富的喉結滾動兩下："這次是實名舉報，有影像證據......"
    "影像證據？"沙瑞金突然放大投影畫麵，香檳色套裙女子胸前的工牌在40倍變焦下顯出細密裂紋："這個塑封工牌的磨損程度，至少經過三次高溫覆膜處理。"
    他調出政務係統裏的禮儀公司備案記錄，"數字經濟論壇承辦方提供的禮儀人員名單裏，根本沒有劉美娟。"
    裴景鑠摸到西裝內袋的u盤，金屬棱角硌著指尖生疼。
    昨晚餘澤軒送來的監控錄像顯示，田國富的司機曾在論壇前夜出入禮儀公司倉庫。但此刻他選擇沉默，看著宣傳部長突然舉起材料："這份轉賬記錄的匯款時間，是不是景鑠同誌在京州抗洪搶險期間？"
    會議室突然響起手機震動聲。
    政法委書記高育良亮出屏幕："剛收到公安廳核查結果，這個尾號3689的賬戶，開戶人叫王德海。"
    他故意停頓兩秒，"就是兩年前汙染案裏，被景鑠同誌送進監獄的江東化工廠財務總監的親哥哥。"
    "這不是舉報，是構陷！"李達康猛地站起，保溫杯裏漂浮的枸杞撞在杯壁又沉沉墜下，"我建議成立專項調查組，先從這張偽造的工牌查起。"
    高育良突然輕笑出聲："國富同誌不會反對吧？畢竟是你最先發現材料。"
    他翻開筆記本最後一頁，露出夾著的江東集團股權結構圖，"正好把新能源產業園區的招標流程也查查，聽說有家企業三個月內注冊資本翻了二十倍？"
    田國富的後背已經完全貼在椅背上，空調冷風鑽進後頸："我完全是出於對同誌的政治生命負責......"
    "那就更該查清楚。"沙瑞金在會議紀要上簽下蒼勁有力的"閱"字，"景鑠同誌繼續主持高速公路項目，調查組由達康同誌牽頭，育良同誌負責紀律監督。"
    他突然看向正在記錄會議內容的餘澤軒，"白秘書，把信訪窗口三號監控錄像調出來，舉報人遞材料時戴的伯爵表，倒是和江東集團張總上周戴的同款。"
    散會時組織部長吳春林在電梯口攔住他："裴省長，省委招待所207房。"
    暗紅色的電梯數字跳動，裴景鑠摸到口袋裏u盤的棱角，裏麵存著上周段明秘書與江東集團財務總監在私人會所的監控錄像。
    深夜兩點，小餘突然打來視頻電話。鏡頭搖晃著對準電腦屏幕："省長，照片有問題！"
    被暫停的畫麵裏，劉美娟左手腕有道月牙形疤痕，而今天紀委約談時出現的證人手腕光潔如新。
    裴景鑠抓起外套往外走，電梯鏡麵映出他鬢角的白發。
    地下車庫的感應燈突然熄滅，身後傳來橡膠鞋底摩擦地麵的聲響。他摸到車鑰匙上的防狼警報器，刺耳鳴響中黑影竄向安全通道。
    次日清晨，省紀委信訪室接到神秘電話。戴墨鏡的女人在監控死角留下牛皮紙袋，值班幹部拆開時手一抖——劉美娟的身份證複印件顯示，她三年前已經死於車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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