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進步站在省委招待所套房的落地窗前，指節無意識地叩擊著玻璃。
    窗外暮色四合，漢東省行政中心建築群在漸次亮起的燈光中若隱若現。
    這是他抵達漢東的第二天，巡視組駐地外的銀杏樹上，最後一片黃葉剛剛飄落。
    手機在檀木茶幾上震動，屏幕亮起的瞬間映出"沙瑞金"三個字。
    祁進步沒有立即接聽，而是轉身凝視著牆上那幅《漢東省行政區劃圖》，目光掠過密密麻麻的交通網絡，最終停在標注著紅色五角星的省委大院位置。
    "進步同誌，我是沙瑞金。"電話接通時，電流聲裏傳來略帶沙啞的男中音，"聽說你最近在調閱舊城改造項目的檔案？"
    祁進步踱到書桌前，手指撫過整整齊齊碼放的文件盒。
    最上麵那盒貼著"20132015年市政工程審計報告"的標簽，側邊用紅筆標注著三個醒目的問號。
    "沙書記消息靈通啊，我們確實在梳理近十年重點項目的資金流向。"
    電話那頭傳來紙張翻動的簌簌聲，"今晚十點，招待所後門會有人接您。最近省裏不太平，前些天公安廳截獲的匿名舉報信裏提到巡視組駐地位置。"
    停頓兩秒後補充道："司機是老陳，你見過的。"
    掛斷電話後，祁進步從保險櫃取出加密筆記本。
    最新一頁記錄著昨前與省紀委書記田國富的談話摘要："......市政工程招標存在圍標現象，但關鍵證據鏈在2014年斷檔......"
    他用紅筆在"2014"下方重重畫了兩道橫線——那正是沙瑞金履新漢東省委書記和裴景鑠履新常務副省長的年份。
    深夜的招待所後巷，一輛黑色奧迪a8安靜地蟄伏在梧桐樹影中。
    司機老陳戴著白手套接過祁進步的公文包時，他注意到副駕駛座位上放著印有"漢東省中醫院"字樣的藥袋，濃重的中藥味從半開的車窗裏溢出來。
    車輛七拐八繞駛入省委家屬院時，祁進步忽然開口："老陳，沙書記的痛風最近好些了？"
    後視鏡裏司機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領導最近總熬夜看材料，前些天去工地視察又淋了雨......"
    話未說完，車已停在一幢蘇式小樓前。爬滿紫藤的院牆上，監控探頭閃著微弱的紅光。
    沙瑞金披著藏青色夾克站在廊簷下，手裏還攥著半截未燃盡的香煙。
    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細長，在青磚地麵上搖晃如水中藻荇。
    "祁組長，請。"沙瑞金推開書房門，撲麵而來的檀香裏混雜著龍井新茶的清苦。
    紅木書桌上攤著未寫完的毛筆字，鎮紙壓著的宣紙上，"激濁揚清"四個大字墨跡未幹。
    牆角立式衣架上掛著件沾著泥點的工裝外套，與室內古雅的陳設格格不入。
    祁進步的視線掃過書櫃裏《資治通鑒》和《現代城市規劃》並排而立的書脊，最終落在茶幾的圍棋棋盤上。
    黑子白子犬牙交錯，左下角一片白棋正陷入黑棋的重圍。"沙書記好興致，這個時候還在研究棋局？"
    "這是上周和漢東大學張教授下的殘局。"沙瑞金往紫砂壺裏添水，水汽氤氳中他的鏡片蒙上薄霧，"他說這盤棋就像漢東現在的局勢，看似黑棋占優，但白棋在右上角還藏著三個劫材。"
    茶湯注入青瓷杯時，祁進步注意到對方右手虎口處結著層厚繭——那是長期握方向盤留下的痕跡。
    沙瑞金至今保持著親自駕車調研的習慣，這個細節在巡視組的背景資料裏被重點標注過。
    "省發改委主任王政昨天被帶走協助調查了。"祁進步突然開口，目光如手術刀般剖開茶香繚繞的空氣，"三年前他主導的項目，征地補償款至今還有兩億缺口。"
    沙瑞金斟茶的動作絲毫未亂，滾燙的茶水精準地停在杯沿三毫米處。
    "王政同誌的問題省紀委會嚴肅處理。不過祁組長可能不知道，當年拆遷涉及三個自然村，有戶村民因為祖墳遷移問題在工地絕食，是王政連續七天帶著被褥住在工棚裏做工作。"
    "所以沙書記認為功過可以相抵？"祁進步從公文包抽出一疊照片推過去。
    畫麵裏是燈火輝煌的私人會所，王政正摟著穿深v禮服的女子走進電梯，時間顯示是上個月15日。"這是巡視組進駐前三天拍到的。"
    沙瑞金摘下眼鏡擦拭，露出眼角細密的皺紋。"漢東像棵百年老樹，根係早就和地下的暗河糾纏不清。有些枝幹看似腐朽，貿然砍掉可能整棵樹都會傾倒。"
    他起身從書櫃底層取出牛皮紙檔案袋，"這是今年以來省委調整的112名廳局級幹部考核材料，或許對巡視組有幫助。"
    祁進步剛要伸手，沙瑞金卻按住檔案袋："但有個條件——請暫時不要京呂州市的班子。光明湖改造項目正在關鍵階段，現在換將可能導致三百億投資打水漂。"
    "沙書記這是在和紀委談條件？"祁進步的手指在檔案袋邊緣敲了敲，"我記得三年前您查處案子時，可是連親侄子都沒手軟。"
    窗外忽然刮起大風，紫藤花枝抽打著玻璃窗沙沙作響。
    沙瑞金走到棋盤前拈起枚白子，"啪"地落在右上星位。"改革不是拆房子，不能把承重牆都砸了再找圖紙。"
    他轉身時，月光正好照亮書桌上泛黃的合影。
    照片裏年輕的沙瑞金站在推土機前，背後是漫天飛揚的拆遷塵土。
    祁進步突然想起某個傳聞：二十年前沙瑞金任副市長時，曾因強拆問題被村民打斷兩根肋骨。
    "說光明湖城改造......"祁進步從內袋取出u盤插進筆記本電腦，"京州城投公司上周向香港某離岸賬戶轉入八千萬，收款方是趙瑞龍控股的皮包公司。"
    顯示屏的藍光映在沙瑞金臉上，將他棱角分明的輪廓切割得忽明忽暗。
    "這個情報省紀委三個月前就掌握了。"他滑動鼠標調出加密文件，"但我們發現趙瑞龍去年已經將股權轉給新加坡華裔商人，而這位商人......"
    他點開股權結構圖，"實際控製人是某位領導的外甥女。"
    書房裏的空氣突然凝固。
    牆上的電子鍾數字跳動聲變得格外清晰，茶水表麵泛起細密的波紋。
    祁進步想起三天前收到的匿名舉報信，裏麵提到省政法委辦公樓翻修工程中存在違規招標，而中標企業法人代表正是那位領導的妻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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