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真假參半落子意,渾水摸魚待風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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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幾日,伴讀居內,一派“溫馨和睦”。
徐鋒繼續滴水不漏地扮演著他的角色。
一個對憑空出現的絕色侍女“日漸傾心”、“依賴漸深”的病弱質子。
他會在看似隨意的閑談中,不經意地吐露幾句北涼的風土。
語氣裏帶著恰到好處的、令人心頭發軟的鄉愁。
也會在翻閱那些無關痛癢的“家書”時——實則經過影閣加密處理的普通信息——故作煩惱。
抱怨幾句北涼內部所謂的“人事傾軋”。
或是看似擔憂地提及某些邊防區域的“軍備廢弛”。
他拋出的每一條“信息”,都經過【萬物洞悉】的推演和篩選。
七分真,三分假。
虛虛實實,真假難辨。
比如,某支邊軍確實換防了,但路線和時間都做了手腳,指向一個過時的、無關緊要的方向。
比如,某位北涼將領與同僚不睦,確有其事,但被他添油加醋,渲染成幾乎要火並的程度,實則不過是軍中常見的意氣之爭。
更有些純屬捏造,諸如某處糧倉守備的“致命漏洞”,或是某位封疆大吏對父王徐驍決策的“私下腹誹”。
這些碎片化的“情報”,如同精心打磨過的誘餌,被他漫不經心地散落在玉奴麵前。
每一顆,都閃爍著誘人的光澤,引人探究。
玉奴的表現,堪稱完美。
她依舊是那個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的侍女。
對徐鋒的“抱怨”與“傾訴”,永遠報以最恰當的同情與安慰。
不多問一句。
也從未對這些涉及北涼軍政的“秘聞”流露出超出侍女身份的好奇。
然而,徐鋒的【萬物洞悉】,卻能穿透她溫婉的表象。
捕捉到在她為自己斟茶、整理衣物,甚至在夜闌人靜、垂首守夜時,那雙柔美眼眸深處,一閃而逝的審視與精光。
她像一條最靈敏的獵犬,小心翼翼地拾取著他故意遺落的每一塊“麵包屑”。
收集信息的方式,愈發隱蔽,也愈發頻繁。
徐鋒甚至通過【萬物洞悉】的感知,察覺到王府外圍的變化。
那些看似尋常的雜役、小販,乃至定時巡邏的禁軍士卒,麵孔更換的頻率,悄然加快。
偶爾,還會有幾縷陌生的、刻意收斂卻依舊瞞不過他感知的氣息,如同鬼魅般在暗處一閃而逝。
皇後趙稚,顯然不是那麽容易被糊弄的。
這位深宮婦人,手段遠比她表現出的溫和要狠辣得多。
玉奴送回去的“情報”,她並未全信。
她在加緊試探,動用了更多的暗子,試圖從各個角度,撕開徐鋒那層病弱無害的偽裝,窺探其真實的底色。
究竟是真病弱,還是假藏拙?
徐鋒對此心知肚明,甚至有些樂見其成。
正好。
讓皇後的注意力,牢牢鎖定在這些他精心炮製的北涼“內幕”上。
如此一來,她自然就分不出太多精力,去關注太安城內真正攪動風雲的暗流。
這也給了他暗中行事的絕佳掩護。
這幾日,太安城的氣氛,如同暴雨將至前的沉悶天空,愈發壓抑。
兵部尚書顧劍棠與鎮北將軍衛溫的爭鬥,已徹底從暗處走向台前。
不再是流言蜚語,不再是暗中角力。
雙方門生故吏,在朝堂之上,如同鬥紅了眼的公雞,唇槍舌劍,唾沫橫飛。
互相攻訐,揭短挖瘡。
彈劾的奏章,雪片般湧向禦書房,據說已堆積如山。
軍中亦是暗流洶湧。
原本同氣連枝的大小將領,如今卻涇渭分明,被迫開始站隊。
一時間,朝野上下,人心惶惶,烏煙瘴氣。
“聽說了嗎?衛將軍府上,昨夜抓了兩個顧尚書的人,腿都打折了,直接從側門丟出來的!”
“嘶!顧尚書能忍?他連夜就上了折子,參衛將軍治軍不嚴,縱兵劫掠!”
“嘖嘖,這火並升級了啊!陛下那邊也是頭疼,據說今日早朝,龍顏大怒,各打了五十大板,就草草退朝了。”
茶樓酒肆,市井街頭,類似的議論,此起彼伏。
尋常百姓或許隻當熱鬧看,看官場傾軋的又一出大戲。
但真正身處局中的人,卻能清晰感受到那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沉重壓力。
始作俑者徐鋒,此刻正安坐於伴讀居的書房。
指尖把玩著一枚觸手生溫的羊脂玉佩,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玩味的笑意。
渾水,才好摸魚啊。
“老蟬”的密信,躺在桌案上。
用特製藥水浸泡過後,顯現出細若蚊足的蠅頭小字。
【影閣初步探明,顧劍棠心腹謀士‘計連城’,近日與京畿守備營副將‘宋笠’接觸頻繁,地點隱秘。宋笠此人,乃衛溫早年一手提拔,後因過失被貶,一直鬱鬱不得誌。】
【另,衛溫府中新納幕僚‘柳子規’,背景存疑,影閣查到一絲線索,指向東宮。】
【陳芝豹已徹底失去蹤跡,如同人間蒸發。北涼方麵,王爺依舊穩坐釣魚台,未有任何異動。】
徐鋒指尖輕輕撚過密信,眸光微沉,冷冽如冰。
顧劍棠果然在挖衛溫的牆角,夠狠。
而衛溫那邊,似乎也並非鐵板一塊,竟可能牽扯到了太子趙篆?
有意思。
至於陳芝豹……這位白衣兵仙,潛龍在淵,絕不可能就此罷休。他在等什麽?
他將密信湊近燭火,看著它蜷曲、焦黑,最終化為一縷飛灰,飄散無蹤。
“傳令影閣。”
徐鋒低聲自語,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回蕩在空無一人的書房。
“盯死計連城和宋笠,我要他們每一次接觸的時間、地點、談話內容(盡可能)。不必打草驚蛇。”
“柳子規那邊,派人遠遠看著即可,東宮的水太深,暫時別去蹚。”
陰影裏,仿佛有微不可查的氣流波動了一下,隨即徹底恢複死寂。
影閣,這張他親手編織的暗網,正在太安城這潭被他攪渾的深水中,悄無聲息地擴張,滲透。
如同黑暗中瘋狂蔓延的藤蔓,汲取著權力的養分,積蓄著足以顛覆一切的力量。
……
皇城深處,東宮。
太子趙篆放下手中的書卷,目光投向窗外陰沉壓抑的天空。
他身邊的老宦官躬身低語:“殿下,顧、衛二位大人今日在朝上再次針鋒相對,陛下各斥責了幾句,便宣布退朝了,看樣子,是想讓他們自己鬥出個結果。”
趙篆淡淡“嗯”了一聲,修長的手指有節奏地輕輕敲擊著桌麵。
“北涼那位三公子呢?”他忽然問道,“最近可有什麽異動?”
老宦官連忙回道:“回殿下,徐三公子自得了皇後娘娘賞賜的宮女玉奴後,便愈發‘安分’了,終日待在伴讀居養病,幾乎足不出戶。宮裏傳來的消息說……他對那玉奴似乎頗為上心,幾乎形影不離。”
趙篆嘴角勾起一抹意味難明的笑容。
“哦?英雄難過美人關?這倒也符合他平日裏那副紈絝模樣。”
他頓了頓,眼神驟然深邃了幾分,仿佛能穿透重重宮牆。
“隻是……這太安城的風浪,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了。”
老宦官頭垂得更低,大氣也不敢出。
趙篆不再言語,目光重新落回窗外。
他總覺得,那位看似病弱無害、沉溺美色的北涼質子,身上籠罩著一層濃得化不開的迷霧。
這場突如其來的軍方內鬥,背後……真的沒有他的影子嗎?
他選擇靜觀其變。
如同一位耐心的獵手,等待著獵物自己露出破綻的那一刻。
……
夜,再次降臨北涼王府在太安城的別院。
徐鋒依舊在玉奴麵前,扮演著那個“情根深種”、“心無城府”的少年郎。
甚至會在幾杯薄酒下肚後,“醉醺醺”地吐露一些無關痛癢、卻又引人遐想的“心事”。
玉奴也依舊是那個完美的侍女。
溫柔恭順,體貼入微,演技無懈可擊。
兩人之間,那層薄薄的窗戶紙下的暗流,卻已湧動得愈發湍急,近乎沸騰。
這日深夜。
徐鋒再次“沉沉睡去”,呼吸平穩悠長。
玉奴如同往常一樣,靜立床邊片刻,確認無誤後,才悄無聲息地退出臥房。
她來到院中一處早已勘察好的僻靜角落。
四周寂靜無人。
她警惕地環顧一周,確認安全後,從懷中取出一隻極為小巧的銀哨。
哨子造型古樸,非金非玉。
她將銀哨湊到唇邊,吹出一段極其細微、頻率詭異的聲調。
那聲音細若蚊蚋,若非凝神細聽,幾乎無法察覺。
片刻之後。
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沒有重量的落葉,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後丈許之地。
黑影單膝跪地,姿態恭敬,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何事?”
玉奴的聲音,褪去了白日裏的所有柔婉,變得冰冷而銳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將今日收集到的所有訊息,立刻加密傳回宮中,呈報主子。”
“另外,主子有令。”
她的聲音更冷了幾分。
“加大對目標的監視力度!特別是他與外界的任何聯係,一絲一毫都不能放過!務必查清他是否還有其他傳遞消息的渠道!”
“遵命!”
黑影低沉應諾,身影再次晃動,如同墨跡般融入更深的黑暗,消失不見。
玉奴緩緩轉身,抬頭望向徐鋒臥房那緊閉的窗欞。
月光灑在她清麗絕倫的臉上。
溫柔早已消失無蹤。
隻剩下冰冷的算計,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越來越深的疑惑。
這些日子收集到的情報,零碎、矛盾,看似價值不菲,卻又指向不明。
那個看似已經被她溫柔攻勢漸漸融化的少年,真的……就這麽簡單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