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夜，如墨般濃稠，寒風似利刃割著帳幕。
    俺答汗獨自坐在王帳中央，身旁的火盆正劈裏啪啦地響著，迸濺出的火星在昏暗的帳內一閃即逝。
    俺答汗身披厚重的獸皮大氅，眉頭緊鎖，雙眼直直地盯著跳躍的火苗，眼神中滿是困惑與不安。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扶手，發出沉悶的聲響。
    九月的秋風剛剛吹起時，他的兒子，未來的繼承人辛愛黃台極帶著土默特部的精銳勇士，浩浩蕩蕩地奔赴遼東。
    可如今才十一月，他的頭顱已經被送到了自己的案前。
    “難道是一到地方就失敗了？”
    “難道我部一萬五千名勇士，都全軍覆沒了？”
    俺答汗喃喃自語，聲音在寂靜的王帳中回蕩。
    死了一個兒子，他能接受，可他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蒙古草原上那麽多勇士都倒在了遼東。
    這是他霸業的基礎啊。
    察哈爾部是蒙古大汗的直屬部落，地位較高，但萬曆年間尚未達到其巔峰，人口密度較低，且受戰爭、遷徙和自然災害影響較大，在此時本部也隻有十萬餘人口，包括，孩子，女人，老人……
    土默特部在俺答汗統治下達到鼎盛，萬曆初年仍保持較強實力，算上板生的漢民，本部有人口十七萬，可這些同樣包括，沒有車軲轆高的孩子，女人，以及老人……
    若是這一萬五千名勇士再也回不來了，那對於土默特部來說，是一場重大到可以致命的損失。
    蒙古高原分為東蒙古，西蒙古。
    但這兩個蒙古的部落人口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一個山西省。
    土默特，鄂爾多斯、喀爾喀，察哈爾等屬於東蒙古，人口約八十五萬。
    準噶爾、和碩特、杜爾伯特等部屬西蒙古，人口約五十多萬。
    即便是一個強大的部落，在失去一萬多正當年的精壯後，也會迅速走向衰落，最起碼搖大旗南下，你是已經沒有權威能做了。
    火盆中的木柴猛地塌陷，發出一聲脆響，火星四濺，俺答汗微微一震，仿佛從沉思中驚醒。
    “來人。”俺答汗低沉而威嚴的聲音劃破了王帳內令人窒息的寂靜。
    很快，一名身姿矯健、眼神堅毅的勇士掀開帳簾，疾步走入帳中，單膝跪地，朗聲道：“大汗……”
    俺答汗微微抬了抬眼，目光中透著疲憊與狠厲，沉聲道：“你即刻派人前往察哈爾部，去問問圖門汗……到底是什麽情況，他們派去遼東的人可曾回來？還有，我們派去協同的人，又何時能歸……”
    在這個時候，俺答汗心裏麵還有一些的僥幸心理。
    那勇士領命，身子一挺，應了聲：“是”，便迅速起身，正準備轉身出帳的時候，卻又聽到俺答汗說道：“在派幾個漢人，去南麵打探一番軍情。”
    “是。”
    勇士退出王帳，急忙去安排人手前往察哈爾部。
    當然，這個時候著急的可不止是俺答汗一人，圖門汗同樣也是眉頭緊蹙，天天算著日子，心中滿是焦慮。
    他的弟弟率部出征遼東，已過去兩個多月，按常理，無論勝負如何，都該有消息傳回，可至今卻音信全無……
    正在他焦急萬分的時候，終於有消息從前方傳來了。
    布延徹辰洪台吉率領軍隊，在野人女真的地盤上，與明軍鏖戰對壘，現在遼東冰天雪地，隻能等到來年開春，大軍才能返回察哈爾部。
    當然，對於土默特部的人也有了交代，戰前，辛愛黃台極不聽布延徹辰洪台吉的命令，與李成梁，戚繼光的軍隊正麵對抗，幾乎全軍覆沒。
    人沒了。
    想怎麽說，就能怎麽說。
    對於布延徹辰洪台吉派人傳回來的信息，圖門汗與一起察哈爾部的首領老爺們，都沒有絲毫的生疑，對於辛愛黃台極，以及這麽多驍勇善戰的土默特部勇士全部死在遼東，不僅沒有惋惜，甚至還有些慶幸。
    圖門汗在得到消息的兩日後，俺答汗派出的使臣也是匆匆趕到，求見圖門汗 。
    圖門汗旋即命人傳見。
    使臣步入帳中，抱拳行禮後，便將俺答汗的質問如實傳達。
    圖門汗聞言，臉上露出無奈之色，攤開雙手道：“我又何嚐知曉？我那弟弟也沒回來，我心中也是焦急萬分，我已派出得力斥候前往遼東一帶探查情況，隻是至今未有消息傳回。一旦有了確切消息，我定會第一時間告知俺答的。”
    這個時候，圖門汗還是裝作一問三不知。
    使臣聽了，微微皺眉，心中仍有疑慮，開口道：“大汗，如今形勢不明，我家大汗心中難安。這都過去許久，會不會……”
    圖門汗不等他說完，便擺了擺手，臉上故意露出一絲樂觀的笑意，說道：“不必過於擔憂，弄不好，他們此刻都已經打到北京城了呢！我那弟弟勇猛善戰，再加上你家勇士協助，定不會輕易落敗。許是戰事順利，忙著乘勝追擊，才無暇傳信罷了。”
    使臣聽著圖門汗的話，心中雖仍有些忐忑，但也不好再多說什麽，隻是抱拳道：“既如此，便盼大汗的好消息，我這便回去複命……”
    使臣也並沒有將俺答汗曾見到辛愛黃台極首級之事，告知圖門汗，而圖門汗也並沒有將他收到的戰報告知這個使臣。
    他們都是有著自己的小心思……
    雖然，在察哈爾這裏毫無所獲。
    但派到南邊的漢人們，卻收獲到了讓俺答汗難以接受的內容。
    土默特部一萬五千名勇士，全部死在了遼東。
    這個消息在半個月前就傳到了西北。
    不僅如此，山西鎮，宣府鎮，大同鎮，三鎮一直備戰，狡猾的漢人們早就知道了他們與察哈爾部聯手的軍事行動。
    更讓俺答汗生氣的事情是，在戰場上，布延徹辰洪台吉背叛了盟約，土默特部的這一萬五千多名勇士，就是因為布延徹辰洪台吉，以及察哈爾部隨軍出行首領的背叛，才全軍覆沒的……
    得知所有消息的俺答汗，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怒火，若不是被手下人勸住，隻怕此時，便要點兵殺向察哈爾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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