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百個鄉紳，各個家中都是現金流。
    商鋪，田產數不勝數，萬曆三年開始籌劃搞得新稅製改革，損失最為慘重的就是這幫人……
    眾人喝完之後，便有鄉紳痛哭訴道：“陛下這杯酒，草民等便是粉身碎骨也當不起……”
    “是啊，我等何德何能，讓陛下屈尊……”
    “陛下這樣禮待我等，我們祖墳上是真的冒了青煙啊……”
    …………
    朱翊鈞擺了擺手，製止了眾人的話語，隨後，將自己喝酒得盞交給了身後的馮保。
    “朕小時候讀孟子，見‘君子遠庖廚’便問張先生，為何聖人要躲著殺牛的……”
    “張先生說，是為存仁心，可朕長大後才懂，真正的仁心，該是讓殺牛的有牛殺，讓販鹽的有鹽賣，讓種田的有糧吃，讓天下人都能在這世道上掙口安穩飯吃。”
    “你們在地方，各個是家產萬貫，良田萬頃，朝廷讓你們在城中候著，可不全是為了圖你們給的那些迎奉金，朕啊，也確實想著見見你們。”
    “因為你們下麵有很多幫工，佃戶百姓……”
    朱翊鈞的話音在雕梁間縈繞，鎏金燭台上的火苗忽然明滅數下，將他投在屏風上的影子拉得老長。
    一百餘名鄉紳麵麵相覷，皇帝陛下突然說這些幹什麽。
    誰都知道，萬曆三年推行的新稅製斷了多少人兼並田產、隱匿丁口的財路。
    此刻皇帝忽然提起“農仆佃農”，分明是借“仁心”二字敲打他們對待下人，對待佃農百姓地苛刻吧。
    “諸位家中的佃戶，可曾試過臘月裏多發鬥米？朕聽說，有些莊子裏的佃農，交完租子後隻剩三成口糧，太少了，朝廷給你們征稅躲不過去了，你們不能在佃農的身上找補回來……這可不行啊，雖然不違律法，但違了良心，朕是不會坐視不理的。”
    諸多鄉紳趕忙齊道：“不敢……”
    “朕讓戶部算過，天下佃農若能留足五成口糧，便不會有流民嘯聚山林。”
    說著，朱翊鈞朝著身後擺了擺手，馮保捧來一隻青瓷碗，正兒八經萬曆八年官窯燒製的青花瓷小碗。
    碗底有著朱印，碗身身畫著田畝與耕牛，還有養著鞭子的農漢……
    “這是朕讓匠人燒的‘勸農碗’，若是，諸君認同朕的話，明日便去行宮領上一隻回去，若是諸君不認同，朕也不強人所難……一切都在良心了。”
    剛剛還感動到熱淚盈眶的鄉紳們，聽完皇帝的話後，總感覺不對勁。
    這誰敢不認同啊。
    領了這件上好的瓷碗，是不是回去就要把租子再降兩成……
    這……
    這不是趕鴨子上架，不行也要行啊。
    “今日朕敬你們這杯酒，不為迎奉金，不為綢緞玉帛，隻為你們肯聽朕說句掏心話，待佃農好一些，家中的糧倉才會滿，朝廷的稅賦才會穩，於公於私都大有益處……”
    實際上，在皇帝說了那麽多之後，申時行，張四維等人也已經明白過來了。
    這上百的鄉紳，都是各個府的最大的鄉紳，他們的行為是能夠影響很多人的。
    “陛下的心意，草民等豈敢不領？明日便著人去行宮領碗，往後莊上的佃戶，定按陛下說的辦……”一鄉紳打破了沉靜。
    隨後，其他鄉紳也開始附和。
    “是啊，是啊，陛下惦記著我們，也惦記著百姓，是我大明朝的福分啊……”
    ………………
    朱翊鈞滿意的點了點頭，雖然，要從人家身上割點肉，可大家都很配合，積極性都挺高的嗎……
    “申愛卿……”
    “臣在。”
    “明日讓戶部造冊，領了‘勸農碗’的諸君，年終可免三成糧稅——當然，得看他們莊子裏的佃農，是否真能吃上五成口糧。”
    “是，陛下。”申時行趕忙應道。
    皇帝這是拿糖衣裹著刀——領了碗的，若不減租，便吃不著免稅的甜頭嗎，不領的，便是明著打天子的臉……後果更加嚴重……
    “陛下聖明！”張四維適時出聲，蟒袍在青磚上拖出窸窣響動，“此等仁政，當讓天下知陛下心係黎庶。”
    他眼角餘光掃過鄉紳們僵硬的笑臉，今日這“勸農碗”，怕是要成懸在他們頭上的秤砣了。
    張四維一跪下，其他官員們也紛紛下跪，齊聲稱誦：“陛下聖明……”
    “時候不早了。你們慢慢喝，慢慢吃，朕，要回去歇息了……“
    百官，鄉紳開始跪送皇帝離去。
    等著皇帝離去之後，席間的熱烈氛圍，少了許多，鄉紳們多有心事，也唱不起來，喝不動了……
    朱翊鈞離開宴席處，乘坐馬車，返回了臨時行宮。
    剛剛坐定，馮保便奉上了一杯熱茶與案頭，茶湯在燭火下泛著琥珀色的光。
    “大伴覺得，他們會聽朕的？”朱翊鈞開口說道，目光落在茶湯裏沉浮的茶葉上。窗外傳來更夫梆子聲，一聲比一聲沉。
    馮保聞言，垂首良久，袖中蟒紋暗緞隨呼吸微微起伏：“難。”
    “以土均之法，辨五物九等，製天下之地征……朕知道難，可若連朕都怕難，那些在泥裏刨食的百姓，又能指望誰，農桑總是治世根基？朕今日在宴席上看著那些鄉紳，個個精於算計，可再精明的賬房先生，也算不出一粒種子要經曆多少風雨才能抽穗。”
    “‘士農工商’，可沒有土裏刨食的農人，沒有供方勞作的匠人，哪來養士的米、通商的貨……”
    馮寶將手爐往皇帝手邊送了送，觸到朱翊鈞指尖的涼意：“陛下心係蒼生，是蒼生之福……”
    “大伴，你說若管仲在世，見今日之景，會如何？”
    “世不患無才，患無用之道，陛下一心為民，治世大才，自然而然能踴躍而出……”
    馮保望著皇帝疲憊卻堅定的麵容，忽覺那些治國平天下的大道理，終是要落在“讓百姓吃飽飯”這般樸素的願念上……
    更鼓敲過三更，寢殿內茶香漸散……
    ………………
    第八章……
    李三十章挑戰，估計完成不了，對不起各位看官大大……再過段時間，重新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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