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5章 兩條腿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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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丁征說的話雖然不好聽,但其中一點是對的,眼下陛下的怒火正盛,自己再去觸黴頭,無異於自尋死路。
    張四維想了許久,還是沒有按照他兒子的提議,告老還鄉,還是要繼續裝病。
    而且要裝得更像、更徹底……
    裝的鬼門關前走一遭。
    先苟著。
    風頭過了,陛下氣消了,又念起自己這個老臣的好了,之後在出來……
    想到於此後,張四維立刻喚來心腹管家。
    “聽著,立刻派人去吏部考功清吏司遞送告移文書,就說本官突患急症,風寒入骨,恐染時疫,需告假靜養,請予備案……”
    “另外,差大公子替手書一封乞休疏……不,是乞養病疏,乞養病疏,言辭要懇切淒惶些,把病症說得凶險些,務必讓陛下知曉本官實在是病體沉屙,無法視事……”
    “是,老爺。”管家領了命令離去。
    等著管家走了後,張四維則重新躺回床上,蓋上錦被,努力調整呼吸,讓自己看起來更加虛弱憔悴。
    他深知,這場“病”必須演得滴水不漏。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京城官場。
    次日,張四維“突患重病,臥床不起”的消息便傳開了。
    一時間,張府門前車馬絡繹不絕。
    作為禮部尚書,大學士,張四維還是有著一定排麵的。
    禮部、吏部的一些屬官來了,張府管家恭敬地收下拜帖和探病禮物,婉言相告:“老爺病勢洶洶,昏沉不醒,實在無法見客,心意領了,待老爺稍愈,定當轉達。”
    幾位與張四維關係尚可的侍郎也親自登門,同樣吃了閉門羹。
    大人們問起病情,門房一臉愁苦,口風極緊:“太醫說了,老爺這病最忌驚擾,需絕對靜養,實在不敢讓大人們進去探視,萬一過了病氣,小的萬死難辭其咎啊!”
    甚至連內閣首輔申時行,也遣人送來名帖和上好藥材,以示關切。
    張府依舊大門緊閉,隻由管家出麵,千恩萬謝地收下,表示“閣老病中昏沉,待清醒後必親自向閣老表達謝意”。
    這個時間段,沒有人知道張四維動了舉薦浙江巡撫人選的事情。
    所有前來探望的官員,真當這老臣病了。
    而張四維這次是鐵了心要“病”得徹底,任何人都不見。
    他就是要營造一種“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假象,讓天子可憐自己,而後,養個一兩個月,突然好了,又能出來工作了。
    乾清宮中。
    朱翊鈞拿起張四維所上的“乞養病疏”,他嘴角似乎微微動了一下,像是想笑,又硬生生忍住了。
    人啊,是越老越膽小啊。
    自己還什麽都沒做,也沒有說什麽難聽的話,他就臥床不起,病入膏肓了。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種聽不出什麽情緒,甚至帶著點漫不經心的語調輕輕念道:“……積勞成疾,元氣大傷,非旬月靜養不可為也。臣每思君恩,五內如焚,然病軀支離,實難趨闕視事,伏乞陛下天恩垂憫,準臣暫卸部務,回府調養……”
    念到這裏,朱翊鈞停了下來,將那奏疏隨意地往禦案上一丟,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嗬,”他鼻腔裏發出一個短促的音節,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玩味,“病得好啊。”
    說著,他看向馮保。
    “這病……來得倒是挺快。昨日在朕麵前還聲如洪鍾地舉薦人才,轉眼間就‘嘔逆不止’、‘太醫束手’,靜養數月了?”
    他的語氣平淡,聽不出是譏諷還是陳述事實。
    一旁的馮保輕聲道:“陛下,張尚書年事漸高,近日又為國事操勞,偶感風寒,亦在情理之中。其奏疏言辭懇切,病勢似非作偽……”
    “該養著,就養著吧,再怎麽說,他也是咱們萬曆朝為數不多的老臣了……”
    聽著馮保的話,朱翊鈞拿起了朱筆,在那份奏疏上幹脆利落地批了一個“準”字:“著太醫院派得力太醫,每日去張府診視,用好藥,務必要讓張先生好生將養著。”
    朱翊鈞吩咐道,語氣平淡得像是在安排一件尋常公務。
    “是,陛下,奴婢下去就辦。”馮保趕忙應道。
    “那個張丁征呢,他老爹病的那麽重,還按照原計劃去福建嗎?”
    “陛下,他已經走了,一大早就離開了京師。”
    朱翊鈞點了點頭,心裏麵也多少知道個大概了。
    到了下午的時候,內閣諸臣除了告假的張四維之外,全部到了乾清宮中議事。
    議的章程關乎漕運。
    近些年來,海運越發便利,漕運便隱隱有了沒落之勢。
    雖然,海運的成本更低,養活的人更少,但,不可否認,他的風險比漕運高了不少。
    作為此時大明朝兩條貫穿南北的運輸線……任何一個統治者,都不可能真的放任漕運一直沒落下去。
    因為一旦沒落下去,在想著撿起來,可就要付出非常大的代價了。
    而且,海運漕運本來就能相輔相成。
    兩條腿走路,終究是穩的。
    殿內檀香氤氳,兩個小太監伸展著一張漕運圖,在這張地圖上標注著大明朝的漕運路線,以及東南沿海的諸多海港。
    朱翊鈞站在地圖前看了許久。
    而在他身後,是申時行領銜的大明朝一幹重臣。
    ”開海數載,海運之利,朕已深悉……“
    ”寧波、泉州諸港,歲輸粟米、絲帛、瓷器、南洋奇貨,充盈太倉,解了北地糧荒,亦豐實了內帑。然……”
    他話鋒一轉,手指重重敲在貫穿南北的運河線上。
    “這漕運,乃國朝百年命脈,維係百萬漕工生計,更是北疆軍鎮、京畿重地之根本保障。如今海運日盛,漕運頹勢已顯,若任其江河日下,恐生大亂……”
    “申愛卿啊,朕前些時日,讓你們一同議了議,過了這麽些時日了,有些章程了嗎?”
    申時行聞言,微微躬身,從容奏道:“陛下聖慮深遠,洞察秋毫。海運興,乃開海之碩果,利國利民,勢不可逆。漕運衰,亦是時勢使然,非人力可強行挽其全盛……”
    “臣以為,當務之急,非是抑海運以強漕運,此乃削足適履,徒損國利。亦非放任漕運崩壞,致百萬漕戶流離、運河沿線州縣蕭條,動搖國本。”
    他略作停頓,見皇帝目光專注的看著地圖,便繼續道:“臣與戶部張尚書、工部堂官及熟悉漕務之臣工反複議商,擬定了《漕運新規及漕海協濟疏》,其要旨在於‘穩漕、通海、轉輸、固本八字。”
    朱翊鈞身體微微前傾,手指撫摸著大明朝修了兩百多年的運河:“哦?詳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