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9章 朝鮮東南倭患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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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驛館夜宴,燈火通明,絲竹悅耳。
    朝鮮使團拿出了看家的本領,珍饈美饌流水般呈上,更有精心挑選的舞姬獻藝助興。
    李昖頻頻舉杯,言語間極盡恭維,感謝李成梁的仗義執言。
    李成梁亦是來者不拒,談笑風生,推杯換盞間,將國公的威儀與豪爽展現得淋漓盡致,仿佛內廳中那番暗藏機鋒的談話從未發生過。
    賓主盡歡,直至深夜。
    在驛站中,李成梁是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玩也玩了,可謂是盡興而歸。
    當李成梁回到天津衛官衙為他準備的房舍時。
    李成梁便叫來了書伴。
    這個時候是大明朝高級官員身邊處理文書、起草奏章的私人幕僚或吏員,屬於官員私人聘用,非朝廷正式官職。
    早已在廂房候命的書辦,立刻應聲而入,躬身聽命。
    他深知國公爺深夜召見必有急務。
    “備筆墨!寫密揭” 李成梁坐到書案後,手指用力按了按額角。
    “是,大人。”
    不一會兒,筆墨備好,李成梁開始在房中邁步,一邊走著,一邊口述……
    “臣李成梁謹奏……”
    “臣奉旨赴天津迎迓朝鮮國王李昖。於驛館密晤間,李昖除例行禮節外,特向臣陳情,言其國東南沿海倭患日熾,情勢堪憂……”
    “蓋因倭島內亂不休,尤以羽柴秀吉勢力坐大,統一之勢漸顯。其潰兵敗將多流竄海上,屢犯朝鮮,劫掠甚酷。朝鮮水師疲弱,難以抵禦。
    “李昖憂懼之心甚切,竟向臣妄請,欲調我山東都司水師一部,移駐其國巨濟島。以遏倭寇,拱衛其疆。”
    “臣當即嚴詞告之,水師駐藩,事關國體兵製,非臣可擅決,更需陛下聖裁,部議詳商,然察其情狀,倭患之烈,恐非虛言……”
    “李昖提及倭島情勢,言之鑿鑿,似有確鑿探報……”
    “其言羽柴秀吉此人,野心勃勃,一旦統一倭島,恐生東顧之患,不可不防。”
    “竊以為朝鮮倭寇小患,倭國者大患也。山東水師不宜動,誠宜先查其國之內情,謀定而後動也。。”
    “臣深知此事關係東南海疆安危,牽涉甚大,不敢稍有延誤。故星夜具本密奏,伏乞陛下聖鑒!朝鮮國王李昖一行,臣將於明日依禮護送啟程返京。”
    書辦運筆如飛,字跡工整而遒勁。
    李成梁口述完畢,接過墨跡淋漓的密揭,逐字逐句仔細審閱,確認無誤後,用力吹了幾口氣,加速墨跡幹涸。
    “來人!” 李成梁沉聲喚來兩名最精銳、最可靠的親兵。
    “你二人,持此密揭,即刻啟程,快馬加鞭,直奔京城!”
    “記住!此乃十萬火急之軍情密報!中途不得停留,不得交於任何人!抵達京城後,直趨東華門,亮出國公府腰牌,求見司禮監秉筆陳矩陳公公,言明乃本公親啟密奏,務必親手交到陳公公手中……”
    “是,卑職等誓死送達!”
    不一會兒,馬蹄聲在寂靜的天津街道上急促響起,向著北京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而等到兩名親兵離去後,李成梁皺起了眉頭。
    朝廷正在西進。
    若是此時再有東顧之憂,那西進還進不進,西北大好形勢,豈不耽誤了……
    ………………
    清晨的陽光透過精致的窗欞,灑在光潔的金磚地麵上。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檀香和食物的清香。
    大明皇帝……
    朱翊鈞正坐在一張紫檀木小膳桌前用早膳。
    他的飲食正如其性格,偏好清淡、克製。
    桌上是幾樣極簡單的食物,一碗熬的金黃的米,一碟切得細如發絲的宮廷醬瓜,幾塊小巧玲瓏、鬆軟潔白的奶餑餑,還有一小碗清燉的“白鳳烏雞”湯——
    這些早膳裏麵,隻有白鳳烏雞湯算是貴重些的。
    白鳳烏雞這是一種極其名貴、被視為滋補聖品的珍禽,羽毛潔白如雪,冠如丹砂,在宮廷苑囿中精心飼養,每月皇帝也不過能享用四五隻。
    湯色清澈見底,隻飄著一片參須,不見絲毫油膩。
    朱翊鈞穿著杏黃色的常服龍袍,神情平和,用小銀勺慢慢舀著小米粥,偶爾夾一筷子醬瓜,動作斯文而專注。
    司禮監掌印太監兼東廠提督馮保侍立一旁,低眉順眼,輕聲細語地匯報著一些宮中的瑣事和朝臣動向。
    “陛下,昨日內閣遞上來的奏本,奴婢已初步分揀,符合規製的,已經批了紅,用了印章,有些拿不定主意的,奴婢已經放在了您的案頭上了……”
    馮保的聲音輕柔,如同耳語。
    朱翊鈞微微頷首,並未多言,隻是專心對付著碗裏的米粥。
    他剛用完最後一口粥,拿起絲帕擦了擦嘴角,準備起身。
    就在這時,陳矩來了,說是有李成梁的奏疏。
    朱翊鈞動作一頓,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李成梁連夜發回密揭?
    等到朱翊鈞接過密奏後,目光迅速掃過,隨著閱讀的深入,他那原本平靜無波的臉上,眉頭漸漸蹙起,形成一個深刻的川字紋。
    “倭患……羽柴秀吉……統一之勢……請調水師駐巨濟島?”
    朱翊鈞低聲念出幾個關鍵詞,眼神變得異常銳利。
    他放下密揭,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桌麵,發出篤篤的輕響。
    乾清宮內一片僻靜,馮保和陳矩都屏息凝神,不敢打擾皇帝的思考。
    良久,朱翊鈞抬起頭,目光望向窗外,仿佛穿透了重重宮牆,落在了遙遠的東方海疆。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特的、仿佛洞悉了時光的感慨和一絲難以置信的冷峭:“這才萬曆十一年啊……豐臣秀吉……這個名字,竟來得如此之早?李昖……看來是真急了。”
    說著,他將密揭遞給馮保:“馮大伴,將此密揭歸檔,等著李成梁回來,朕想著好好跟他聊聊。”
    “奴婢遵旨!”
    與此同時,天津通往北京的官道上,寧國公李成梁的龐大儀仗正簇擁著朝鮮國王李昖華麗的車駕,浩浩蕩蕩地行進。
    旌旗招展,鼓樂齊鳴,盡顯天朝迎藩的威儀與隆重。
    李昖坐在寬大的馬車內,望著窗外熟悉的華北平原秋色,心中盤算著入京後如何向天子陳情。
    他全然不知,他那份關於倭患的憂慮,已經化作一道加急的密奏,提前撕開了帝國東方海疆平靜的表象,驚動了那位深居九重的年輕帝王……
    他是跟李成梁心連心,可李成梁卻給他玩腦筋。
    吃誰家的飯,端誰家的碗,李成梁還是清楚的。
    實際上,李成梁並不會幫助李昖說服天子。
    讓山東水師過去對付一些小規模的賊寇,那不是鬧著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