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5章 朝鮮東南倭患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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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昖想哭。
    異國他鄉,好無助啊,想回家了。
    海瑞一點麵子都不給留,痛快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當然,也不能怪海瑞說話難聽。
    李昖辦的事情,多少有些不地道。
    讓人家的士兵上去廝殺,提前還不給個態度。
    更何況,天子多處興兵,這一點海瑞早就看不下去了,好好的朝廷,好好的國家,天天籌劃著去幹鄰居。
    陛下天縱奇才,若是一心撲在文治上,那萬曆一朝的百姓,生活該是多麽富足。
    天子管不住。
    可這個朝鮮國王跑過來,又想讓大明朝開辟新的戰場。
    這個,海瑞當然忍不了。
    李昖聽完海瑞的話後,沉默了許久,才露出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海……海師傅,小王受教了,受教了。”
    “聽得進去嗎?”
    “聽得進,聽得進。”
    “我這邊都是些粗茶淡飯,就不留國王殿下在家中吃飯了。”說著,海瑞站起身來。
    而這個時候李昖也知道這是,送客呢。
    當下,也趕忙起身。
    可能是因為心裏麵太亂了,猛地起身,卻發現雙腳無力,若不是一旁的孫承宗眼疾手快扶住了他,隻怕已經跌倒在地了。
    海瑞離開正廳,而孫承宗扶著朝鮮國王走出了院子。
    在海瑞家外的那些隨從,看著自家大王被攙扶出來,趕忙上前……
    李昖坐上了馬車,朝著驛站而去。
    一路無言,隻有車輪單調的滾動聲,伴隨著他心中翻騰的羞憤、無助和巨大的失落感。
    “真不知道自己來這一趟幹啥……”
    這個念頭不受控製地冒出來,像毒蛇一樣啃噬著他的心。
    費盡心思準備,放下尊嚴痛哭流涕,甚至不惜獻上王妹,結果呢?
    天子老成持重,重臣各有算計,最後還被海瑞劈頭蓋臉痛斥一頓,落得個灰頭土臉,裏外不是人。
    馬車終於駛回驛館。
    李昖幾乎是踉蹌著下車,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徑直走進內室,屏退左右,叫來了柳成龍一人。
    “柳議政!你給我出的什麽……什麽屁主意啊!讓我去找海瑞!那海瑞!那海瑞說話……老難聽了,簡直是把孤的臉麵,把朝鮮的臉麵,按在地上踩。”
    柳成龍被這突如其來的怒火和國王爆出的粗口驚得一愣,但隨即冷靜下來: “主上息怒。海瑞素來剛直不阿,言語鋒利。不知他具體說了些什麽,竟讓殿下如此動怒?”
    李昖胸膛劇烈起伏,將海瑞說的話,咬牙切齒、添油加醋地複述了一遍,末了恨恨道:“……句句誅心!仿佛孤就是個……就是個來大明敲骨吸髓、禍國殃民的小人,我朝鮮國是小人之國。”
    柳成龍聽完,臉上並未有太多意外。
    “主上,海瑞所言,固然刺耳,然其指責之事,諸如我朝未明確承擔軍費、未表露死戰決心,乃至陛下用兵耗費甚巨等……是否確有其理?”
    李昖被問得一滯,一時語塞。
    他看了一眼柳成龍,你他媽是哪邊的。
    “殿下,海瑞再剛直,他的言論,代表的是朝廷清流的一種看法,卻未必能左右陛下決策,臣想不通的事情是主上您當時為何……為何不據理力爭,加以駁斥呢。”
    “駁斥?”李昖瞪大眼睛,仿佛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話,“他說的……句句在理,孤……孤如何駁斥?”
    “主上,即便是‘理’,也有不同的立場,您完全可以站在朝鮮藩屬國、為百萬生靈請命的立場上,與他駁斥啊……”
    “您可以言,倭寇肆虐,生靈塗炭,非朝鮮不願戰,實是力有未逮,非天朝援手不能存續!此乃藩屬國求援於宗主之常理,大明既為天朝上國,負有庇護藩屬之責,眼見藩籬破碎,子民遭屠戮,難道隻因慮及些許錢糧耗費,便要坐視不理。置‘仁’與‘義’於何地?”
    …………
    …………
    柳成龍一番話,說得李昖目瞪口呆,啞口無言。
    他仔細回想,當時被海瑞的氣勢和理直氣壯完全鎮住,隻感到羞愧難當,哪裏還有半分辯駁的念頭。
    柳成龍說的這些道理……似乎……好像……也能說得通?
    看著國王臉上變幻不定的神色,柳成龍試探著問:
    “主上……明日您看是否再去一趟海府?將這番道理,與他分說明白,或許……”
    “不去!堅決不去了!” 李昖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揮手打斷,臉上滿是心有餘悸的抗拒,“那海瑞氣勢太盛,我在他麵前,話都說不利索,再去自取其辱嗎……”
    而柳成龍隻能歎口氣……
    ………………
    次日清晨,深秋的陽光透過精致的窗欞,在乾清宮光潔的金磚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殿內暖意融融,獸口吐出的熏香嫋嫋升起。
    朱翊鈞端坐在寬大的禦案之後,正埋首批閱著堆積如山的奏章。
    他神情專注,朱筆或圈或點,動作沉穩利落,絲毫不見少年人的浮躁。
    陳矩侍立一旁,小心翼翼地整理著批閱好的奏本。
    殿內安靜得隻有紙張翻動的輕微聲響。
    這時,身著青袍、作為禦政學士的孫承宗捧著一份厚厚的簿冊,步履沉穩地走了進來。他躬身行禮:“臣孫承宗,參見陛下。禦政書房本月考成總數已整理完畢,請陛下禦覽。”
    他將那本記錄著京官、地方官各項政務指標完成情況的考成簿,恭敬地放在禦案一角。
    朱翊鈞並未立刻去看那考成簿,他剛好批完手頭一份關於漕運的奏疏,放下朱筆,端起手邊的溫茶呷了一口,目光才隨意地投向孫承宗,仿佛閑話家常般問道:“孫愛卿啊,昨日……朝鮮的那個李昖,去了海師傅家裏,你見了沒有啊。”
    孫承宗微微一頓,顯然沒料到皇帝會突然問起這個。他立刻躬身,簡潔而清晰地回稟: “回陛下,是的。朝鮮國王李昖殿下,昨日晚上確實曾至家中拜會。”
    “哦?” 朱翊鈞眉毛微挑,似乎頗感興趣,“說了些什麽?海師傅……可曾‘款待’了這位藩王?”
    孫承宗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斟酌著詞語:“回陛下,海都禦史……性情耿介,直言不諱。李昖殿下此去,懇請海公能在陛下麵前,代為進言,促成天兵援朝之事。”
    “海都禦史聽後,並未應允,反而……痛陳了藩屬國求援當自明責任、當慮及宗主國百姓負擔之理。李昖殿下此舉,恐有……有引陛下再啟戰端之嫌,恐非良策……”
    孫承宗盡量用平實的語言複述了一遍……
    片刻後,朱翊鈞嘴角緩緩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弧度,輕輕地、幾乎聽不見地哼了一聲,隨即吐出兩個帶著奇異韻律的字:“有趣,有趣啊……想必,李昖是哭著走的。”
    “哭倒是沒有哭,就是腿軟走不動道了。”孫承宗老實回複。
    “你怎麽看呢。”
    “陛下是問臣看昨日之事,還是……”
    “問你朝鮮之事。”
    “臣倒是認為可安排一位德高望重的將軍前往,整肅朝鮮軍紀……”
    “朝中哪位德高望重的將軍可以勝任啊。”朱翊鈞饒有興趣的問道。
    雖然天子發問,可孫承宗卻不敢答了。
    朱翊鈞看著他,片刻後,笑了笑:“說吧,心裏的認為的那個人講出來,看看跟朕想的是否是一個人。”
    孫承宗聞言,稍愣片刻,隨後開口道:“寧國公……”
    “李成梁……”
    朱翊鈞聞言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