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8章 萬曆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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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成梁可不是差點動心了。
    他是真的動心了。
    剛剛那般發火,說的大義凜然,實際上,是掩蓋他內心的蠢蠢欲動。
    說的那些話,看著像是在罵李昖。
    實際上是在罵自己。
    李昖說的事情,他早些年就幹,不過,玩的沒有這麽大,但也屬於慣犯這個行列中。
    自己好大兒李如鬆的說教書信,還是起到一定的作用呢……
    而這邊,景福宮中。
    李昖嚇的是屁滾尿流。
    他不明白,在自己印象中一向貪婪成性示人的遼東王,怎麽對自己的提議拒絕的那麽幹脆。
    李昖也不是一個白癡。
    從他剛開始談及分賬的時候,他能明顯察覺出來李成梁是動心了。
    所以,他才會主動往下繼續說。
    可就刹那之後。
    媽的,李成梁。
    翻臉了。
    還罵人。
    站在道德製高點來指責自己,好像他這個國王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一般。
    想到於此,李昖流下了淚水。
    我老母親,老父親都沒有罵過我啊。
    我好歹是一國之主啊,到了北京城天子麵前,也有一席之地的一國之主啊……
    雖然被罵了一通。
    雖然,很是委屈。
    可在李成梁回到國公府的半個時辰後。
    收攏好情緒的李昖,還是選擇登門謝罪……
    自此之後,李昖就開始不問國事了,而朝鮮現有的資源,也開始往軍政上麵傾斜……
    朝鮮宗室,兩班官員對於此時的李成梁是敢怒不敢言。
    直到後來,萬曆十二年三月,漢陽軍的雛形被建立起來後,一千餘名教官老兵進入漢陽軍中,擔任下級軍官後,李成梁主抓這支軍隊,間接控製住了漢陽王城後,他才真的成為了半島大太陽……賊拉,光芒萬丈……
    拉攏人心,李成梁是有一套的。
    他選的所有軍官,士卒,幾乎很少有這邊土著鄉紳富戶的。
    大多數都是底層青壯年百姓。
    按照李成梁擬定的軍餉,在加上朝鮮本地的物價情況,完全可以做到一人入新軍,全家吃飽飯的待遇……
    這是真的先軍政治。
    後來的朝鮮連官員的俸祿都發放不下來,軍隊頻頻幹預民間管理,甚至是直接幹一些海運的生意……
    當然,這些都是李成梁統治朝鮮的後時代發生的事情……
    ………………
    北京城,正沉浸在一年中最濃烈的喜慶裏。
    又是一年除夕至。
    時光如流水,無聲地雕琢著年輕的天子朱翊鈞。
    曾經的少年意氣,如今沉澱為眉宇間更深的沉穩與威儀。
    他端坐在華蓋殿的禦座之上,俯瞰著殿內觥籌交錯、歡聲笑語的百官。
    宮燈灑下光芒,映照著朱紅色的廊柱、金色的蟠龍,也映照著每一張因酒意和恩寵而泛紅的臉。
    “賜宴”二字,在萬曆年間,已不僅僅是皇家恩典,更成了帝國政治生態中一個不可或缺的符號。
    有後來者翻閱浩如煙海的大明宮廷檔案時曾驚歎,大明列祖列宗賜宴的次數加起來,竟也不及萬曆天子一人之多。
    這位聖天子,似乎格外鍾情於用這種最直接、最富人情味的方式,維係著他與龐大官僚體係之間的聯係……
    朱翊鈞今日興致極高。
    他親手將內侍捧來的、以紅綢包裹的“紅包”——內裏或是金銀錁子,或是珍玩小件——一一賜予近前的重臣。
    殿內氣氛愈加熱烈,頌聖之聲不絕於耳。
    賜宴中,天子離席。
    擺駕慈慶宮——陳太後的居所。
    這裏是除夕夜真正的“家宴”。
    宮燈比華蓋殿更為柔和溫暖,空氣中彌漫著食物的香氣和炭火的暖意。
    皇子皇女們穿著嶄新的、繡著吉祥紋樣的錦袍,圍在太後和皇後身邊,嘰嘰喳喳,如春日枝頭的小雀。
    大些的皇子,比如朱常洛規規矩矩的在門口行禮問安,小些的則滿地亂跑,追逐嬉笑,奶聲奶氣地喊著“皇祖母”、“父皇”、“母後”。
    一家人圍坐,杯盤羅列,笑語喧闐,好不熱鬧。
    這份喧鬧,是帝國最高處難得的溫馨。
    此刻的北京城,早已是歡樂的海洋。
    家家戶戶門楣貼著嶄新的桃符、春聯,窗欞上貼著精巧的窗花。
    劈啪作響的爆竹聲此起彼伏,空氣中彌漫著硝煙和燉肉的混合香氣。
    孩子們穿著新衣,提著燈籠在街巷裏追逐嬉鬧。
    正陽門大街上,舞龍舞獅的隊伍鑼鼓喧天,引來裏三層外三層的圍觀喝彩。
    什刹海的冰麵上,滑冰的、拖冰床的,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西苑的冰燈璀璨奪目,引得百姓遠遠駐足驚歎。
    從紫禁城的金碧輝煌到市井坊間的紅火喧囂,整個京城都沉浸在一種富足、安定、對未來充滿希望的樂觀氛圍之中。
    這種樂觀,仿佛從京畿之地輻射開來,彌漫於整個大明帝國的疆域。
    北疆的九邊重鎮,雖然依舊寒風凜冽,但軍堡內也升起了炊煙,殺豬宰羊,戍邊的將士們難得地放鬆下來,圍著篝火暢飲,暢想著開春後可能的安寧。
    江南水鄉,絲竹管弦之聲在畫舫樓閣間流淌,文人墨客吟詩作賦,商賈們盤點著豐盈的年成。
    西南的茶馬古道上,各族商旅也暫時歇腳,交換著年貨……
    運河之上,漕船停泊,船工們上岸沽酒,與岸上的家人團聚。
    大明帝國仿佛一架龐大而精密的機器,在新年的鍾聲裏短暫地卸下了沉重的負荷,盡情舒展著它豐饒的肌體,展示著萬曆盛世的繁華圖景。
    然而,這同一輪照耀著大明錦繡河山的明月,也冷冷清清地懸在萬裏之外、波濤洶湧的大洋之上……
    沒有萬家燈火,沒有爆竹聲聲,隻有海浪永無休止地拍打著船舷。
    一艘巨大的寶船劈開墨藍色的海麵,桅杆上的日月旗在凜冽的海風中獵獵作響。
    這裏是遠離故土的茫茫深海。
    甲板上,幾個人影圍坐。
    中間燃著一小堆火盆,炭火映照著幾張被海風和日頭刻下滄桑的麵孔。
    為首的老者,正是大明禮部尚書張四維。
    他裹著裘袍,手中捧著一本厚厚的航海日誌,眉頭緊鎖,借著微弱的火光,手指在紙頁上緩緩移動,嘴裏念念有詞。“……戊寅年臘月廿八……臘月廿九……今日……”
    “今日過年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