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7章 海瑞之死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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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翊鈞原本想著下旨將海瑞安葬在京畿。
    但申時行進言,落葉歸根,應遵照常例,歸葬瓊山故裏,而後朱翊鈞也覺得有道理,隻能最終下旨,允準海瑞靈柩南歸安葬。
    靈柩在小院子停了七日。
    每日來往的百姓,官員絡繹不絕。
    但百姓們的青天,卻身處在官員的祭拜之中,來的百姓,隻能走到巷口,便被士兵攔住,不得近前。
    而到了啟靈出發那日,天剛蒙蒙亮,海瑞住處所在的狹窄街巷,已被自發湧來的百姓圍得水泄不通。
    素衣如雪,哀聲如潮。
    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香燭氣息和悲慟的嗚咽。
    吉時已到,沉重的靈柩被十六名精壯杠夫穩穩抬起。
    當靈柩緩緩移出那承載了海瑞最後歲月的小院大門時——
    “青天公——!”
    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驟然響起,如同點燃了引線。
    “青天公走好啊——!”
    “青天公保佑——!”
    “青天公!我們給您磕頭了——!”
    萬民齊喑,哭聲震天動地!
    順天府出動了數千衙役,禁軍三營,京師三大營也出動了超過兩萬多兵士維持秩序。
    無數百姓如同風吹麥浪般齊刷刷跪倒,對著那緩緩移動的靈柩,用最原始的磕頭方方式,來表達著他們對青天大老爺的敬意。
    白色的紙錢如同暴雪,瞬間彌漫了整個天空,遮蔽了初升的朝陽。
    而此時的大明天子朱翊鈞帶著一眾隨從,就在送行的百姓之中,默默地跟在靈柩後方,步行相送。
    天子與萬民,在同一時刻,為同一個人,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
    早已有百姓自發搭建起巨大的鬆柏素坊,上書“萬民泣送海青天南歸”。
    坊下,數十位白發蒼蒼的老者,身著麻衣,手持清香,長跪不起。
    商鋪悉數關門,門前皆設香案,案上擺放著並非山珍海味,而是最樸素的清水、饅頭、果蔬。
    掌櫃夥計們跪在門前,焚香叩拜,淚流滿麵。
    有些百姓集資請了僧道,設下簡易法壇,誦經超度,梵音道樂與百姓的哭聲交織,直上雲霄。
    甕城內外,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守城官兵亦多眼含熱淚,
    肅立致敬。
    靈柩行至城外。
    百姓的哭喊聲達到了頂點,無數人試圖衝破阻攔,隻為再摸一摸那載著“青天公”的靈車,不過,卻被護送的士兵阻攔。
    朱翊鈞走在隊伍後麵,親眼目睹著這感天動地的一幕幕。
    他看到看到年輕的母親抱著懵懂的孩子,指著靈柩說:“記住,那是海青天,是護著咱們窮人的大好人!”
    他看到士子文人長揖到地,久久不起……
    當靈柩終於緩緩駛出高大的城門,踏上南歸的官道時,送別的百姓並未散去。
    許多人追著靈車,一路哭喊青天、跪拜、焚燒紙錢,綿延出數裏之遙……
    “朕予其‘忠介’,乃朝廷之褒;萬民呼其‘青天’,乃民心之碑!此碑……高於泰山,重於九鼎!海卿一生所求,不正是這‘青天’二字嗎?此一去,非是隕落,而是……成神……”
    朱翊鈞說的聲音雖然輕,但一直護在身旁的錦衣衛指揮使張國之,卻是聽的清清楚楚。
    按照古代的傳統來說,天子是能夠一言封神的……
    靈車漸行漸遠,但那“青天公”的呼喊,那漫天飄灑的紙錢,那綿延不絕的香火,卻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北京城的記憶裏,刻在了大明的史冊上……
    這僅僅是開始。
    朱翊鈞知道,海瑞的靈柩將沿著運河、官道,一路南行。
    他所經過的每一座城池,每一處村落,必將重現北京城的景象,家家設祭,戶戶焚香,萬民縞素,哭聲盈野。
    靈柩由通州轉入運河,乘船南下。
    船隊尚未抵達碼頭,兩岸已是白茫茫一片。
    聞訊趕來的百姓,從數十裏外的鄉野匯聚於此,將運河兩岸擠得水泄不通。
    當掛著巨大“忠介公海瑞”素幡的官船緩緩駛入視線時,岸上瞬間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哭喊:“青天公的船來了!”
    “海青天!您看看我們啊!”
    無數的祭棚沿著河岸搭建,簡陋卻心意至誠。
    粗瓷碗裏盛著清水,竹籃裏放著新麥蒸的饅頭、剛摘的瓜果,甚至還有漁民獻上剛打撈的鮮魚。
    白發老嫗顫巍巍地點燃香燭,對著船隊的方向長跪不起,壯年漢子們則敲響了自製的哀鼓,沉悶的鼓點與悲愴的哭聲交織,在寬闊的河麵上久久回蕩。
    船上的護靈官兵和禮部官員,無不為之動容,肅立船頭,向著兩岸深深作揖還禮。
    河水悠悠,載著萬民的淚水與崇敬,也載著“青天公”的神位,流向下一站……
    朝廷的“忠介公”,是史書工筆,是廟堂追諡。
    而萬民口中的“海青天”,則是口耳相傳的聖號,是自發立廟供奉的神隻。
    朱翊鈞在深宮之中,不斷收到沿途州府飛馬傳來的奏報。
    每一份奏報,都詳述著當地那感天動地的送別景象。
    他撫摸著奏報上“萬民縞素”、“哭聲盈野”、“立廟祭祀”等字眼,沉默良久…………
    乾清宮的窗欞漏進些微天光,落在朱翊鈞攤開的奏報上,墨跡裏的“哭聲盈野”四個字被照得發白發亮。
    腳步聲從回廊盡頭傳來時,他甚至沒抬頭,便知道是馮保進來了。
    因為現在馮保的腳步聲已經略顯無力。
    “陛下。”
    “大伴來了。”
    “是的,陛下。”
    說著馮保將蓮子羹放在案邊,垂手站定:“陛下這兩日水米進得少,龍體要緊。”
    他頓了頓,見朱翊鈞沒說話,又輕聲道,“陛下萬不可太過傷懷。”
    “朕沒有什麽傷懷的。”
    馮保眼皮跳了跳,沒敢接話。
    “生死有命,這是天道,皇極殿的屋簷上,那裏曾落過無數隻飛鳥,春來秋去,從不停留。朕比誰都清楚。隻是有些人走了,留下的事,總得有人擔起來。”
    “大伴,你得好好活著。”
    “看著朕,把那些盤根錯節的東西,一點一點,徹底理清了。”
    “是,陛下。奴婢領旨。”
    ………………
    不知怎麽回事,寫完這幾章,有些空虛感……老李,現在開始籌劃小說最後一卷了,爭取三個月的時間寫完吧,然後休息半個月,想一想自己下一本的題材,武宗,還是大宋的趙構,我比較傾向寫趙構,像換個曆史背景寫一下,挑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