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啟二十年。
    農曆九月二十九。
    霧野。
    孟皓清私宅。
    午時。
    貞啟十五年年末孟皓清在東都辦完婚事，待年節的喜慶氛圍漸漸淡去，便帶著新婚的家眷，踏上了前往霧野的路途。
    那座他早早就托人購置的大宅子，坐落在連綿起伏的山林深處，遠遠望去，青瓦黛牆在蒼翠林木間孤獨聳立，沒有市井的喧囂，卻獨有一份遠離塵囂的清幽雅致。
    晨時能聽山間鳥鳴清脆，暮時可看晚霞染遍林梢，風雨來時，更有鬆濤陣陣繞宅而過，別有一番旁人難尋的山野風味。
    自遷居霧野後，這五年間皇宮從未停下過召回他的腳步。
    每隔數日，便會有使臣帶著皇帝的親筆詔諭、太子的殷切書信前來，軟語相勸或是懇切施壓，都隻為讓他重返東都，重返朝堂，繼續執掌探清府。
    自從當年徹底斬斷了與朝堂的牽絆，皇宮中無論發生何等大事，他都始終守著“不過問、不幹涉”的原則。
    如今探清府依舊如往日般運轉有序，全靠他當年親手提拔的副手陸忠悉心打理，這才讓他能在霧野安享清淨。
    轉眼已是貞啟二十年，距那則關乎天下格局的預言，也越來越近。
    歲月似乎格外厚待孟皓清，青澀早已褪去，如今二十六歲的他，樣貌愈發俊朗清逸，眉宇間多了幾分隱居生活沉澱下的從容，身形也比年少時更加挺拔修長，站在院中便自有一股沉穩氣度。
    更令人驚歎的是他的修為，曆經五年潛心修煉，如今已穩穩踏入化境巔峰，氣息內斂，舉手投足間都透著深不可測的實力。
    麵對即將到來的預言，孟皓清卻沒有半分畏懼。
    猶記數年前剛得知預言時，他也曾有過短暫的憂愁與慌亂，可五年的隱居歲月讓他心境愈發平和，如今眼看著貞啟二十年即將走到盡頭，他早已沒了當年的焦躁，隻秉持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豁達心態，每日該做什麽便做什麽，仿佛那所謂的預言，不過是山間飄過的一縷雲煙。
    這幾年裏，家中最大的變化，莫過於女兒孟允瑤的成長。
    貞啟十五年他遷居霧野時，允瑤還是個裹在繈褓裏、隻會咿呀啼哭的嬰兒，如今五年過去，已長成了一個粉雕玉琢的五歲小姑娘。
    小家夥眼似秋水，笑起來時臉頰上會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活潑又乖巧，成了孟皓清隱居生活中最溫暖的慰藉。
    如今他的日子過得簡單而規律清晨會陪著小允瑤在院中散步，教她辨認藥田裏的草藥。
    白日裏若是遇上皇宮使臣前來，便耐著性子應對他們的軟磨硬泡，言辭溫和卻立場堅定，始終不肯鬆口回朝。
    使臣走後，便一頭紮進書房研究醫術，或是在藥田裏打理那些親手栽種的藥材。
    到了傍晚，最愜意的事便是抱著小允瑤坐在廊下，聽她嘰嘰喳喳講著白日裏的趣事，偶爾還會故意逗弄她，看她撅著小嘴撒嬌的模樣，引得滿院都是歡聲笑語。
    這日午時，陽光格外明媚，金燦燦的光線透過窗欞，灑在偌大的院子裏，將青磚地麵照得暖洋洋的。
    孟皓清正坐在書房的案前翻閱醫書，案桌上堆滿了各種藥材，有的用草紙包著，有的則散放在白瓷碟中，顯得有些雜亂。
    除此之外，算賬用的算盤、稱藥材的小銅秤、搗藥用的青石罐，還有幾卷攤開的醫書，也隨意地擺放在案上，處處透著生活的煙火氣。
    透過敞開的窗戶向外望去，院外那一大片藥田在陽光下愈發光彩奪目，青翠的葉片上還沾著晨露曬幹後留下的痕跡，各色草藥長勢喜人，微風拂過，帶著淡淡的藥香飄進書房，讓人聞之便覺心神安寧。
    這時，書房外忽然傳來一陣清亮又稚嫩的呼喊，一聲接著一聲，軟乎乎的像浸了蜜“爹爹！爹爹！”尾音還輕輕上揚，滿是急切的歡喜。
    孟皓清聽見這聲音，手中的醫書便再也翻不下去，指尖頓在書頁上，忍不住彎了彎唇角，眼底的沉靜瞬間被暖意取代，起身快步走到門口。
    隻見孟允瑤正小短腿邁著碎步跑過來，小小的身子才剛到他膝蓋，頭頂的兩個小辮子隨著動作一顛一顛，看見他便立刻停下，仰著圓乎乎的小臉，奶聲奶氣地朝他伸手，聲音軟得能化開“爹爹抱。”
    孟皓清俯身，一把將小姑娘撈進懷裏，鼻尖剛碰到她發間淡淡的皂角香，就瞥見她手裏還攥著個半化的糖人，糖絲沾在指尖都渾然不覺。
    他故意夾著聲音，學小孩子的語氣拖長了調子逗她“呀呀呀，這是誰家的小寶貝來了呀？原來是我們家的小允瑤！瞧這模樣，真是越來越可愛了，跟爹爹說說，這頭頂上兩個圓滾滾的小辮子，是誰給咱們允瑤紮的呀？”
    孟允瑤被他逗得咯咯笑，騰出一隻手，小心翼翼舔了口糖人，甜意漫開，說話更顯軟糯“是湘娘紮的，湘娘說，這樣像小蝴蝶。”
    孟皓清眼底笑意更濃，又指著她身上繡著小桃花的襖子問“那這粉嫩嫩的小衣服，針腳這麽細，是誰給咱們允瑤做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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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初娘做的！”孟允瑤立刻回答，小腦袋點得格外認真，像是在炫耀什麽寶貝。
    “那腳上這雙繡著小兔子的小鞋子，又是誰給買的呀？”孟皓清不依不饒，繼續追問，看著女兒認真思考回答的模樣，隻覺得滿心都是歡喜。
    孟允瑤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鞋子，又立刻抬眼，脆生生道“婉娘買的，婉娘說，小兔子跑的快，允瑤穿了也能跑的快。”
    孟皓清瞧著她答得又快又準，顯然是把這些記在了心裏，玩心更盛，故意拖長了語氣“哦”了一聲，加重了語氣問“我家小允瑤倒是好記性！那最後一個問題，手裏這甜甜的糖人，是誰給允瑤買的呀？”
    “是萱娘給允瑤買的！”這次孟允瑤沒等他說完，就搶著回答，生怕慢了半分。
    聽著女兒有問必答、奶聲奶氣的童音，孟皓清終於忍不住，在她軟乎乎的臉頰上輕輕親了一口，觸感溫熱又細膩，隨後又柔聲問道“那我們允瑤，喜不喜歡你這四個幹娘啊？”
    孟允瑤立刻用力點了點頭，眼睛彎成了月牙，聲音裏滿是歡喜“喜歡！”
    孟皓清又故意逗她，湊在她耳邊小聲問“哦？那是喜歡四個幹娘多一點，還是喜歡你娘親多一點啊？”
    這話剛落，孟允瑤幾乎沒猶豫，立刻說道“喜歡四個幹娘多一點！娘親總凶允瑤，不讓允瑤吃太多糖。”
    話音剛落，書房門外就傳來一道又氣又好笑的聲音，帶著幾分嗔怪“好啊！孟允瑤你個小沒良心的，小白眼狼！我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你，竟還不如你四個幹娘是吧？”
    隻見寧陽風風火火地從門外走進來，身上還帶著剛從廚房出來的淡淡煙火氣，眼神落在孟允瑤身上，故作凶巴巴的樣子，說著就伸手要去掐小姑娘的小臉蛋，卻沒真用力，隻是做做樣子。
    孟允瑤一看娘親這模樣，立刻嚇得把小腦袋埋進孟皓清的脖頸裏，小身子還輕輕抖了抖，悶悶的聲音從他頸間傳出來，帶著委屈“爹爹救命！娘親好凶，允瑤不敢了……”
    寧陽的手落了空，看著女兒躲在丈夫懷裏的模樣，又氣又無奈，轉頭就狠狠瞪了孟皓清一眼，隨後一把擼起他的袖子，對著他的胳膊就輕輕咬了一口。
    孟皓清沒防備，隻覺得胳膊上傳來一陣輕痛，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哭笑不得地說“嘶~娘子……你這模樣，怎麽跟南笙那丫頭一樣，什麽時候也喜歡咬人了？”
    寧陽咬完，輕輕哼了一聲，別過臉去，雙手掐著腰，語氣依舊帶著嗔怪，卻沒了方才的怒氣“哼！誰讓你閨女惹我生氣的？她躲在你懷裏，我欺負不了她，還欺負不了你了？”
    孟皓清無奈失笑，伸手攬過寧陽的腰，將她和懷裏的女兒一起摟在懷裏，語氣放得格外溫柔“好啦好啦，我的好娘子，不氣不氣，是我不好，不該逗允瑤說這話。”
    說著，趁寧陽不注意，在她光潔的臉頰上輕輕親了一下，瞬間就撫平了她眼底的餘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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