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八一章 風雪之中,它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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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過一道宮牆,眼前的景象令張好古瞳孔驟縮——數十名黑衣人呈扇形排開,將銀庫大門圍得水泄不通。而擋在他們麵前的,正是身著護國軍服的成均及其部下。雙方劍拔弩張,空氣中彌漫著一觸即發的火藥味。
    \"是東廠的人。\"駱養性低聲道,右手已按在繡春刀柄上。
    張好古心中一沉。他雖入朝為官這麽多年,雖沒和東廠打交道,但對東廠惡名早有耳聞。這些身著黑衣的番子,素來橫行無忌,連錦衣衛都要避讓三分。今日竟敢公然圍堵戶部銀庫,必有所圖。
    \"誰給你們的膽子,竟敢窺伺國家重器?\"張好古大步上前,聲音如雷霆炸響。
    黑衣人中走出一人,麵白無須,眼如毒蛇。他陰笑著拱手:\"張大人好大的官威啊。不過...\"他拖長聲調,\"任何事情我們都有權查問,我們乃是皇家...\"
    \"住口!\"張好古厲聲打斷,袖中雙手已攥成拳頭。他能感覺到身後盧象升擔憂的目光,但此刻絕不能示弱。\"不管你們是誰,也不管你們替誰來找我麻煩,你們麵對的可是皇帝親衛!這你們也敢衝?\"
    那東廠千戶臉色一僵,顯然沒料到這個張好古如此強硬。他眯起眼睛:\"張大人,您這是要與我東廠為敵?\"
    \"護國軍一旅一團團長成均聽令!\"張好古根本不理會他的威脅,聲音鏗鏘有力,\"誰敢踏前一步,一律斃掉!我會向皇上稟告!\"
    \"得令!\"成均\"唰\"地抽出佩刀,身後士兵齊刷刷舉起火銃,黑洞洞的槍口直指東廠眾人。
    空氣仿佛凝固了。那東廠千戶臉色陰晴不定,最終冷哼一聲:\"好,很好。張大人,咱們走著瞧。\"他一揮手,黑衣番子如潮水般退去,很快消失在宮牆陰影中。
    待東廠人馬遠去,畢自嚴才長舒一口氣:\"張大人,您這是...\"
    \"部堂不必多言。\"張好古抬手製止,\"東廠今日所為,已逾矩太甚。若退讓一步,明日他們便敢踏進戶部大堂!\"
    駱養性若有所思:\"致遠,那東廠千戶名叫陰九。今日之事,恐怕...\"
    \"我明白。\"張好古望向漸暗的天色,眼中閃過一絲銳利,\"正因如此,更不能退。護國軍乃皇上親衛,若連自己的銀兩都護不住,還有何麵目立於朝堂?\"
    畢自嚴沉吟道:\"但東廠,此人...\"
    \"畢部堂,\"張好古轉身直視這位老臣,\"您掌管天下錢糧,當知有些事,退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三人沉默下來。風雪中,成均已命士兵加強戒備,鐵甲摩擦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張大人今日之舉,大快人心。\"駱養性忽然笑道,\"東廠橫行多年,還是頭一回吃這等癟。\"
    張好古搖搖頭:\"駱大人莫要高興太早。陰九此人睚眥必報,今日他退去,必有後招。\"
    \"那依張大人之見?\"畢自嚴問道。
    \"先發製人。\"張好古目光堅定,\"我這就進宮麵聖,將今日之事如實稟告。東廠擅圍銀庫,已犯大忌。\"
    畢自嚴與駱養性對視一眼,同時拱手:\"我等願聯名上奏。\"
    張好古心中一暖,正欲答話,忽見一名小太監慌慌張張跑來:\"張大人!皇上口諭,召您即刻入宮覲見!\"
    三人俱是一驚。張好古整了整衣冠,沉聲道:\"臣遵旨。\"
    望著張好古隨太監遠去的背影,畢自嚴輕歎:\"山雨欲來啊。\"
    駱養性按著刀柄,目光深邃:\"張好古此人...不簡單。東廠這次,怕是踢到鐵板了。\"
    紫禁城的飛簷在風雪猛獸獠牙。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這重重宮闕中醞釀。
    張好古進了宮中,見過皇上,這次仍然是在那琉璃殿召見的張好古。
    崇禎帝放下手中的奏折,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窗外已是風雪交加,紫禁城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隻有雪落地時的無聲。
    \"陛下,張致遠大人到了。\"王承恩輕手輕腳地走進來,低聲稟報。
    崇禎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光亮。\"快宣!\"
    當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崇禎幾乎要從龍椅上站起來。三年了,整整三年沒見。致遠跪下行禮,額頭觸地,聲音有些哽咽:\"臣致遠,叩見陛下。\"
    \"免禮,快起來。\"崇禎快步走下台階,親手扶起這位曾經的近臣。借著燭光,他仔細打量著致遠的麵容——曾經意氣風發的青年官員,如今眼角已有了細紋,下頜蓄起了胡須,兩鬢隱約可見幾絲銀白。
    \"致遠,三年沒見,辛苦了。\"崇禎的聲音裏帶著難以掩飾的動容,\"你看看,你給朕設計的琉璃殿,還是老樣子。\"
    致遠抬頭望向窗外那座在月光下泛著幽藍光芒的建築,眼中閃過回憶的光芒。\"陛下還記得...\"
    \"朕怎會忘記?\"崇禎輕歎一聲,\"那是你還在在工部設計的,當時滿朝文武都說太過奢華,隻有朕知道,那藍色琉璃象征海晏河清,是你的一片赤誠。\"
    致遠眼中泛起淚光,又迅速低下頭去。\"臣慚愧...\"
    崇禎拉著致遠的手,引他到窗邊。\"你在鬆江府的功勞,朕都知道。\"他指向東南方向,\"我好想去看看被人譽為"上有天堂,下有鬆江"的鬆江府是什麽樣子,可是朕走不開啊。\"
    暖爐裏的紅羅炭燃的正旺,帶著一陣陣的溫熱。致遠能聞到崇禎衣袖上淡淡的龍涎香,那是他熟悉的、屬於皇帝的氣息。
    \"鬆江百姓日夜期盼聖駕親臨。\"致遠真誠地說,\"臣在鬆江三年,不過盡了本分。是陛下仁政澤被四方,才有今日鬆江之繁榮。\"
    崇禎搖搖頭,苦笑道:\"朕算什麽仁政?遼東戰事吃緊,陝西旱災連年,朝廷內外...\"他突然停住,轉而壓低聲音,\"朕也知道有人對你不利。\"
    致遠心頭一震。他當然知道是誰——首輔溫體仁。自從他在陝西查出溫家親戚貪腐一案後,朝中就不斷有彈劾他的奏折。
    \"臣行事光明磊落,不怕小人讒言。\"致遠挺直腰背。
    崇禎凝視著這位忠臣,眼中滿是複雜的情緒。\"朕信你。但朝堂之上...\"他欲言又止,最終隻是拍了拍致遠的肩膀,\"陪朕去禦花園走走吧。\"
    雪落在禦花園的石徑上。崇禎走在前麵,致遠落後半步,這是君臣之禮。寒風風送來陣陣雪花。
    \"記得你離京前,也是這樣的冬天。\"崇禎突然開口,\"你向朕保證,三年內必讓鬆江煥然一新。你做到了。\"
    致遠想起三年前,年輕的皇帝在同樣的地方向他吐露治國理想,而他許下承諾。\"陛下,鬆江如今商船雲集,織機聲聲,學堂遍地。臣離開赴京時,百姓沿街相送...\"
    \"朕聽說了。\"崇禎打斷他,聲音有些哽咽,\"有人彈劾你收買民心,圖謀不軌。\"
    致遠停下腳步,也不顧有雪,跪在石徑上。\"陛下明鑒!臣若有二心,天誅地滅!\"
    崇禎連忙扶他起來。\"朕自然不信那些讒言。隻是...\"他長歎一聲,\"朕這個皇帝,有時候連自己信任的臣子都保護不了。\"
    這句話像一把刀刺進致遠心裏。他看見崇禎眼中閃過的痛苦和無奈,看見這位不到三十歲的皇帝眉間深深的皺紋。
    \"陛下...\"致遠不知該說什麽。
    \"你在登萊打反賊、周口店興工廠,事農業,鬆江府治水患、興學堂,每一件事朕都記在心裏。\"崇禎的聲音低沉而堅定,\"但溫體仁在朝中勢力龐大,朕現在...現在還需要他。\"
    致遠明白了皇帝的苦衷。大明江山風雨飄搖,內有流寇,外有強敵,皇帝不得不平衡各方勢力。
    \"臣明白。\"致遠鄭重地說,\"臣願回鬆江,繼續為陛下分憂。\"
    崇禎搖搖頭:\"不,朕這次召你回京,是要你入朝辦事。鬆江雖好,但朝廷更需要你。\"
    致遠驚訝地抬頭,入朝意味著進入權力中樞。\"陛下,這恐怕會...\"
    \"會引起溫體仁更大的不滿?\"崇禎冷笑一聲,\"朕是皇帝,難道連用人的權力都沒有了嗎?\"
    風雪突然變大,吹得兩人衣衫烈烈作響。致遠看見崇禎單薄的身影在風中顯得有些搖晃,不禁心生憐惜。這位少年登基的皇帝,肩上扛著整個搖搖欲墜的帝國。
    \"臣...遵旨。\"致遠深深一揖。
    崇禎似乎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今晚第一個真心的笑容。\"走,去看看你的琉璃殿。風雪之中,它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