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待勢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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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闕塞。
冬日的陽光照在烽火台上,也照在趙延年的臉上。
他站在烽火台一角,身體蹲成馬步,左臂伸直,右臂曲於胸前,仿佛抱著一張看不見的弓。
他的眼神如箭,看向陰山深處,直到遼闊的草原之上。
從雞鳴時分算起,他已經在這裏站了一個時辰。
即使城牆上北風刺骨,吹得一旁的戰旗獵獵作響,也無法影響他分毫。
“延年,趙延年。”城下,有人仰起脖子,大聲喊道。
趙延年緩緩收勢,還沒說話,趙破奴已經從大院裏走了出來,一邊搓著手,一邊走向叫喊的人。“戍長,有消息了嗎?”
王戍長看了他一眼,笑道:“有消息了,不過不是什麽好消息。”
說話間,趙延年已經從烽台上跳了下來,先跳到圍牆上,隨即又縱身躍下,落地生根,仿佛他原本就站在那裏一般。
“好身法。”王戍長看得眼熱,忍不住誇了一句。“年輕人,能這麽用功,將來必成大器。”
“王叔,有什麽消息?”
“你跟我來。”王戍長轉身走進了他個人獨有的小屋。
屋裏生著火,一個胡須花白的老書佐正伏案抄寫公文,見趙延年、趙破奴跟進來,拿起一片木牘,遞給王戍長,然後又低下頭抄寫。
趙延年湊了過去。“李伯,寫啥呢?”
老書佐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公文也是你能看的?一邊去。”嘴裏說著,卻沒將趙延年推開,抬起沾滿墨的手,在趙延年額頭上輕敲了一記。
“倉頡篇抄完了?”
“抄了一大半了。”趙延年嘿嘿笑道。
被送到高闕塞,形同軟禁,他除了練武,也沒什麽事做,就和塞裏的老書佐李伯套近乎,認起了字。
“你要是能像練武一樣用心學書,該有多好。”老書佐歎息著搖搖頭,重新垂下了頭。
“別聽他的,我們現在就需要你這樣的壯士。”王戍長一邊招呼趙延年就座,一邊說道:“書讀得再好,字認得再多,又有什麽用,能擋得住匈奴的馬蹄嗎?要讀書,等去了長安也來得及。”
“就怕到了那時候就來不及囉。”老書佐寫完最後一個字,將筆放進筆套,小心的歸攏在一邊,費力的起身。
趙延年伸手,將他拉了起來。
老書佐握著拳頭,輕捶著腰,晃了晃手,一步一搖的出去了。
“延年,坐。”王戍長招呼道:“你別理他,讀了一輩子書,還不是在我這裏做個書佐?今上誌在複仇,橫掃匈奴,封侯拜將才是大丈夫正道,讀書有什麽用。什麽獨尊儒術,不過是唬人的罷了。”
趙延年笑笑,沒有回答。
王戍長的話半真半假。
眼下儒生的確不受待見,尤其是這邊塞。可是王戍長討厭儒生的根本原因卻不是讀書無用,而是他不識字,以至於影響了升遷,隻能在諸塞之間來回輾轉。
高闕塞是諸塞之中規模最大,位置最重要的幾個要塞之一,也可能是王戍長仕途的盡頭。
他不再年輕了,選人也選不到他。
眼看著朝廷與匈奴連番大戰,封侯的機會就在眼前,卻與他無緣,心裏著實憋了一肚子火。
“剛收到的公文,郡府回複了,前些天的確有一些匈奴人到石門塞請求內附,大致情況和你們說的差不多。但那些匈奴人已經起程去了長安,無法驗證你們的身份。他們離開之前,也沒提到你們。”
王戍長笑笑,露出一口不再整齊的牙齒。“所以,你們還得在我這兒待一陣子。”
趙延年和趙破奴互相看了一眼。
“那就麻煩王叔了。”趙延年說道,語氣平靜,仿佛在說與他無關的事。
“不麻煩,不麻煩。”王戍長笑得更加開心了。他向前挪了挪。“那個……我已經派人去九原調你們的戶籍,隻是過去這麽多年,之前又是匈奴人作孽,這戶籍什麽的未必就有。不過我相信你們,琢磨著以逃歸的名義,讓你們重新落戶,你們看……怎麽樣?”
趙延年沒說話。
趙破奴說道:“依戍長的意思,我們該落在哪兒?”
“當然是臨河城。我有老朋友在臨河縣,就是管戶口的,應該能幫上忙。”
趙破奴歪了歪嘴,沒吭聲。
王戍長轉頭看向趙延年,眼神熱切。
趙延年也沒吭聲。
對他來說,在哪裏落戶都沒關係,但趙破奴卻有些不情不願。
臨河屬於朔方郡,他的家鄉九原則屬於五原郡,不僅不同縣,還不同郡。
而且臨河是新建的縣,眼下連城池都沒有,還在圖上。
九原則不同,不僅是五原郡治,有現成的城池,各種條件也比臨河強得多。
如果能回到九原落戶,肯定要比臨河好。
但王戍長的意思也很明白,如果他們不肯,隻怕還要在這裏多待一些日子。
什麽時候派人去查,又能不能查得到,還不是王戍長一句話。
他要說查不到,你們就是逃奴,或者有罪的亡人,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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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戍長,你看要不這樣,我們也別落戶了,直接加入高闕塞,行不行?”趙破奴平緩了心情,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們倆除了殺人,也不會幹別的,就算落了戶,分了地,也不會種。不如做個戍卒,領一份口糧。你看我倆也沒家人,不需要額外的東西,還給朝廷省錢省糧了。”
“當真?”王戍長一拍大腿,脫口而出。“你早這麽說,不就好了,浪費我那麽多口水。”
趙破奴無奈的一笑。“腦子笨,沒想到。”
“你一點也不笨,聰明著呢。”王戍長熱情起來,伸手拍拍趙破奴的肩膀。“小子,你就踏實在這兒幹,我保你沒事。等大將軍出塞,我推薦你隨征,也去掙個爵位。”
“多謝戍長。”趙破奴強忍著不快,拱手致謝。
又說了幾句閑話,趙延年二人告辭出門。
站在院中,趙破奴陰著臉,低聲罵了一句。“這老狗真是難纏,屁大的官,壞主意倒是一個接一個。說來說去,不就是想讓我們幫他賣命?”
趙延年笑笑,沒吭聲。
王戍長或許是真的欣賞他們,但趙破奴也沒說錯。
他就是在利用手裏的權力,強留他們在高闕塞。
他甚至可能已經拿到了相關的證明材料,就是不給他們。
否則他也不敢輕易留在他們在這裏,還要保舉他們當戍卒。
高闕塞位置重要,不放心的人,是不能留在這裏的。
尤其是他們已經展露了身手之後。
真要是有歹心,他和趙破奴兩人能屠了整個高闕塞。
最開始的幾天,王戍長可是如臨大敵,將他們倆關在一個小屋子裏,不準隨意活動,就差捆上手腳了。
後來看他們的確沒有惡意,又有平虜燧的燧長張威擔保,才將他們放出來。
當然,茹林的首級也不見了,再也沒人提及。
“你還笑?”趙破奴沒好氣的說道。
“不笑還能怎樣?”趙延年淡淡地說道:“依我看,留在這裏也沒錯。就像你說的,我們倆除了殺人,什麽也不會。就算回九原,讓你落了戶,你能種地嗎?不還是當兵吃糧。高闕塞不錯,大有可為。”
趙破奴努了努嘴,沒再說話。
“練拳也好,謀生也罷,終究敵不過一個勢。”趙延年不緊不慢,神色從容。“眼下與匈奴人交戰就是最大的勢。隻要把握住這個勢,不管你是在五原,還是在朔方,區別都不大。反正封了侯之後,你都要去長安。你說是不是?”
趙破奴盯著趙延年看了片刻,忍不住笑了起來。
“行,再信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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