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豈曰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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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漢軍變陣,匈奴人沒有多想,甚至不用號令,立刻調整戰術,開始馳射。
    一個又一個匈奴騎士策馬從李廣的陣前飛馳而去,同時將一支又一支箭射了過來。他們操控著戰馬,不斷逼近漢軍,又在即將撞到漢軍的時候撥轉馬頭,飄然遠處。
    這是他們最熟悉的戰術,是深入骨髓的記憶,甚至是一種本能。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他們會耐心的消耗著漢軍的體力和意誌,直到漢軍疲憊、崩潰。一旦漢軍的戰陣露出破綻,他們就會衝進來,穿透漢軍的戰陣,像狼驅趕羊群一樣,屠殺漢軍潰兵。
    他們需要的隻是時間。
    但他們都忽略了一點,眼下他們比漢軍更需要時間。
    霍去病已經率領漢軍騎兵殺了過來,右賢王迫切的需要他們立刻擊潰李廣的陣地。這已經不僅僅是取得李廣帶來的箭矢和武器,更是逃生的路。
    但這些匈奴騎士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李廣指揮漢軍將士,以車陣為屏障,弓弩手持續射擊,將一個又一個匈奴騎士射倒在陣前。
    李敢等人則在後陣休整,等待著反擊的機會。
    他們一邊吃著東西,補充體力,一邊打量著遠處的戰場。
    驃騎將軍霍去病的戰旗最為醒目,在匈奴人的陣中不停的移動著。雖然速度不算特別快,卻一直很順暢。這表示目前漢軍還占據著優勢,匈奴人攔不住他們,隻能發揮速度優勢,進行遊鬥。
    但遊鬥非常消耗馬力。
    為了躲避漢軍的攻擊,他們不僅需要跑得快,還要不斷的改變方向,調動漢軍。稍有猶豫,就會被漢軍追上,殺死落在最後的人。
    相比之下,漢軍則不需要想太多,對著人最多的地方直直的衝過去。不管匈奴人跑得有多快,總有一些人會落在後麵,成為矛下之鬼。
    這有點像草原上的狼群捕獵。
    他們不需要殺死所有的獵物,隻要能追上跑得慢的那些,就有收獲。
    這原本是匈奴人的經驗,現在卻被漢軍學了過來,對付匈奴人。
    這當然得歸功於漢軍的大量匈奴人,比如桀龍、仆朋,以及曾在草原上生活多年的漢人,比如趙破奴、趙安稽。
    休息了一頓飯的功夫,李敢看到漢軍戰旗的移動速度漸緩,知道漢軍的馬力也有所不足,自己出擊的機會到了。他跳上馬,舉起長矛,下令突擊。
    戰鼓聲響起,一千多補充了武器的騎士從步卒大陣後衝出,像利刃一般,切入了匈奴人的陣勢。
    匈奴人習慣性的逃跑。
    李敢也不去追擊他們,他對著霍去病的戰旗衝了過去。
    很快,兩軍會攏,李敢看到了霍去病,霍去病也看到了李敢。
    “將軍……”李敢挑翻一個匈奴騎兵,伸手向後一指。
    霍去病會意,轉身下令,命令部下逐漸撤出戰陣,到李廣的陣後做短暫的休整。
    在遠處觀戰的右賢王見霍去病的戰旗向東移動,以為漢軍後力不繼,要逃跑,剛剛還在猶豫的心思立刻放開,下令部下繼續攻擊,圍住霍去病,別讓他跑了。
    兩軍又糾纏在一起。
    霍去病率部向東突圍,一部分匈奴人則搶到霍去病的前麵,企圖擋住他的去路。
    隻是如此一來,匈奴人就不得不麵對李廣率領的步卒戰陣的弓弩打擊,傷亡不斷增加。
    右賢王一邊指揮戰鬥,一邊焦急的看著西麵,仔細分辨著天地之間的景象。
    按照計劃,烏拓籲應該出現了。
    但烏拓籲一直沒有出現。不僅烏拓籲率領的主力沒有出現,傳遞消息的遊騎都沒有。
    這讓右賢王非常不安。
    ——
    十餘裏外,黃羊坡。
    一名匈奴騎士伏在馬背上,一手揪著馬鬃,一手用馬鞭猛抽戰馬。
    戰馬幾乎四蹄騰空,發力狂奔。
    就在這裏,李熙突然從草原上站起,連續拉弓射擊,一連射出三箭。
    匈奴騎士躲過兩支箭,卻沒能躲過第三支,中箭落馬。他就地打了兩個滾,剛剛起身,李熙就追到了他的麵前,拉弓對準了他的麵門。
    匈奴騎士滿臉是汗,氣喘籲籲,無力反抗,隻得吐了一口唾沫,罵了兩句,低下了頭。
    遠處,空鞍戰馬停了下來,看看四周,低頭吃草。
    趙延年走了過去,牽起馬韁,來到匈奴騎士的麵前。“烏拓籲到哪裏了?”
    匈奴騎士盯著趙延年看了兩眼,猶豫了片刻。“還有三十裏。”
    “多少人?”
    “兩萬。”
    趙延年晃了晃腦袋,李熙會意,從匈奴人腰間抽出一根弓弦,將匈奴騎士反手綁起,連推帶拽的拉到一旁的山坡上,一腳踹倒。
    匈奴人倒在地上,隨即看到了幾張熟悉的臉,頓時心裏一暗。
    這些都是他的同伴,之前派出的遊騎,現在都在這裏,說明烏拓籲想給右賢王送的消息一直沒有成功,都被這兩個漢人劫了。
    他用力掙紮了兩下,剛要叫罵,一個坐在地方上的匈奴騎士說道:“別費勁了,沒用的。那漢人少年就是天武士,你被他擒了,不算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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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武士?”匈奴騎士吃了一驚,隨即沮喪的閉上了嘴巴。
    這幾天,天武士的名字已經聽得太多了,多到讓他習以為常。
    最大的事,自然是天武士闖進烏拓籲的中軍大營,殺了近百人後,全身而退。
    這對匈奴人的士氣造成了致命的打擊。
    他們來自單於庭,之前就聽說過天武士在諸聞澤畔擊殺百餘人龜龍營勇士的戰績,但大多數人並不相信。如今事實就發生自己眼前,不由得他們不信。
    雖然烏拓籲的親衛比不上龜龍營精銳,卻也是數得上的勇士。那麽多人留不住趙延年,反而被殺了近百人,普通人麵對趙延年還有什麽機會。
    那可是天武士。
    認命吧。
    ——
    “三十裏,也就是半個時辰的事。”趙延年對李熙說道:“你不用再等了,先回去,向驃騎將軍報告。”
    “你呢?”
    “我在這裏等烏拓籲,盡可能地拖住他一會兒。”趙延年回頭看了一眼東方煙塵蔽天的戰場。“正常來說,等烏拓籲到達戰場,這場戰鬥已經分出勝負了。”
    李熙覺得有理。
    雙方從天亮打到現在,足足打了半天,已經超出了往常的戰鬥持續時間。
    勝負就在眼前。
    但霍去病需要時間來收拾戰場,或者清點傷亡,重整隊形,半個時辰遠遠不夠。
    這就要看趙延年能拖住烏拓籲多久。
    實際上,李熙是不抱希望的。
    趙延年雖然武藝驚人,能以一當百,但他要麵對的不是兩百匈奴人,而是兩萬。在此之前,他已經嚐試過了,雖然全身而退,終究沒能傷及烏拓籲。
    或許黃羊坡的地形能幫一點忙,卻也有限。
    殺死百餘人後,他還是隻能看著烏拓籲衝過黃羊坡,進入戰場。
    唯一能感到慶幸的,或許就是烏拓籲耽誤了一天時間後,急於趕到戰場,這段路趕得很快,馬力消耗嚴重。即使進入戰場,想擊敗漢軍也沒那麽容易。
    隻要漢軍有休整的時間,喝點水,吃點東西,補充點武器,就還有一戰之力。
    趙延年能做的,也就是這些。
    李熙與趙延年拱手作別,帶著兩匹備馬,向東急馳而去。
    趙延年原地等待了一會,直到又看到一個匈奴騎士策馬狂奔,從坡下經過,這才從藏身之處站了起來,將之前俘虜的幾個匈奴人拉出來,反綁在樹上,自己坐在附近的石頭上,看著西麵越來越明顯的煙塵。
    烏拓籲要到了。
    ——
    苦戰半日,右賢王傷亡慘重。
    他幾日想要離開,可是一看到霍去病的戰旗,他又下不了決心。
    現在離開,就等於宣布匈奴右部的徹底失敗。
    如果能拚到最後,等烏拓籲趕到,重創甚至擊殺了霍去病,那之前的傷亡多少還有些意義。
    殺掉霍去病這個天將軍,漢朝皇帝很難找出代替他的人,匈奴右部或許還能獲得幾年喘息的時間。
    就在這時,一個匈奴騎兵奔了過來,匯報了烏拓籲即將趕到戰場的消息。
    右賢王又驚又喜。
    喜的是烏拓籲終於來了,驚的是為什麽之前一直沒有消息,等烏拓籲快到了,才有消息送到。
    按照慣例,烏拓籲會不斷派出遊騎通報,好讓他有準備,控製好節奏,而不是到了跟前才派人。
    除非是烏拓籲想給他一個驚喜,比如連他一起幹掉。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可能,烏拓籲不是沒派人,而是派出的人被漢軍截殺了。
    右賢王權衡了片刻後,咬咬牙,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選擇相信烏拓籲。
    右賢王再一次吹響號角,發起最後的猛攻。
    ——
    幾乎與此同時,李熙也找到了霍去病,通報了消息。
    烏拓籲即將到達戰場,兵力兩萬,趙延年打算在黃羊坡阻擊,盡可能擋住烏拓籲,爭取一點時間。
    霍去病幾乎沒有猶豫,立刻下達了命令。
    全力攻擊,全殲右賢王所部。
    幾個校尉都表示了擔心。
    他們可以殺掉右賢王,但來不及休整,麵對烏拓籲的兩萬騎,他們要麽撤退,要麽死戰,最後可能全軍覆沒。將希望寄托在趙延年一個人的身上,未免太兒戲。
    霍去病搖搖手。“這一戰,我們兩萬騎出擊,行程數千裏,殺敵逾七萬,眼看著就剩一個右賢王。為此,趙中郎選擇一個人麵對匈奴人兩萬騎,我們豈能功虧一簣,讓右賢王逃脫?”
    校尉們互相看看,臉有些熱,血也湧上了頭。
    “既如此,那就戰吧。”
    霍去病點點頭,隨即又叫過一個傳令兵。“你趕去李將軍的陣地,請他重整陣型,做好苦戰的準備。烏拓籲趕到之後,請他阻擊烏拓籲,讓我們有機會休整再戰。”
    “喏。”傳令兵答應一聲,策馬飛奔而去。
    校尉們聽了,更加安心。
    有李廣指揮的步卒大陣在,就算烏拓籲趕到戰場,他們也不至於沒有喘息之機。隻要能緩一緩,他們不介意再和烏拓籲大戰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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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萬人怎麽了?趙延年一個人都敢麵對,我們還怕了匈奴人不成。
    漢軍將士互相鼓舞著,再次投入戰場。
    這一次,雙方都投入了全部兵力,做最後一搏。
    戰鼓聲、號角聲交織在一起,難解難分。
    ——
    李廣提著頭盔,大步流星的行走在陣地中,一邊查看將士們的情況,一邊大聲說道:
    “諸君,此戰過後,這千裏牧場就是大漢的疆域,六郡再也不是邊疆,我們的家人可以安居樂業,不用擔心匈奴人每年都來劫掠。就算我們都戰死了,我們的妻兒子孫也可以開心的活下去,每年臘祭,都會為我們奉上豐盛的祭品……”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一個滿身是血的弩手突然唱了起來,聲音沙啞,卻自有悲壯。
    一旁的同伴看了他一眼,咧著嘴,接了一句。“王於興師,修我戈矛……”
    更多的人接了上去。“與子同仇——”
    李廣停下腳步,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挑。
    這是《無衣》是秦人的戰歌,而陣中將士大多來自六郡,正是最純正的秦人。此時此刻,唱起這首秦軍戰歌可謂應景。
    他清了清嗓子,大聲唱道:“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
    他的聲音遠比那名弩手響亮,也更加雄渾,透出一往無前的勇氣。
    陣中的漢軍將士齊聲應和。“與子偕作——”
    數千人異口同聲,反複吟唱,歌聲嘹亮,甚至感染到了數裏外的戰場。
    正與匈奴人往複衝殺的漢軍將士聽到了步卒們的歌聲,熱血上頭,不由自主的跟著怒吼起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在歌聲的鼓舞下,苦戰半日,本已疲憊不堪的漢軍爆發出巨大的勇氣,氣勢如虹,一次又一次的衝擊著匈奴人的陣地。伴隨著或沙啞或響亮的歌聲,將長矛刺入一個又一個匈奴人的身體。
    右賢王站在山坡上,聽著隱約的歌聲,看著越戰越勇的漢軍騎士,臉色越來越難看。他頻頻西顧,看到一個騎士飛奔而來,又看到天邊有煙塵出現,這才悄悄的鬆了一口氣。
    烏拓籲終於來了。
    隻要這兩萬騎投入戰場,漢軍的士氣再高昂,也隻有全軍覆一個結果。
    右賢王翻身上馬,拔出腰間長劍,厲聲長嘯。
    “殺——”
    貴山率先響應,策馬衝下山坡,帶著最後的數百親衛,殺入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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