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及冠的記憶力很好，雖然做不到過目不忘，但是稍微熟悉的人，一般都不會忘記。
    他還記得秦峰這個同窗，雖然隻相處了短短幾個月。
    當時還是在丙班的時候，班上隻有五個人，分別是他自己、徐錦書、張銀寶、郭和還有秦峰。
    秦峰的性格比較孤僻，和他們四個人融不到一起，家境看起來很寒酸。
    最終隻堅持了幾個月，就退學了，從此就再無消息。
    本以為沒什麽見麵的機會了，沒想到因為小平安生病，又再次見到。
    秦峰聽到有人喊他，身形頓了一下，抓藥的動作也停止了，但是沒有轉身。
    白發老郎中見這位俊俏讀書公子呼喊自己的學徒，有些詫異，高興道：“公子認識我的徒兒？”
    陳及冠沒有開口說話，他看出秦峰好像不想見到自己。
    他不是熱臉貼冷屁股的人，雖然自認沒有得罪過秦峰，但別人不想相見，那便算了。
    白發老郎中卻想幫自己的徒兒抓住這個機會，眼前這位公子明顯就是讀書人，要是把關係維係好了，以後遇上什麽難事，也好開口求助。
    他用吩咐的語氣道：“秦峰，快快轉過身來。”
    秦峰這才轉過身，看著陳及冠更加俊美的臉龐，又看了眼他身上得體的天藍色絹布長袍，臉色更加難堪，低頭拱手，“見過陳兄。”
    陳及冠笑笑，聲音如沐春風，“秦兄還是先忙手頭的事吧。”
    秦峰鬆了一口氣，轉身繼續抓藥。
    陳及冠隻當這是個小插曲，但心裏也沒了重逢的喜悅，隻當是個陌生路人。
    白發老郎中瞪了一眼秦峰，轉頭堆起笑容，“公子與我家秦峰相識？”
    陳及冠點點頭，轉移話題道：“不知藥錢多少？”
    白發老郎中擺手，“既然是峰兒好友，那便不收錢。”
    說著，他又囑咐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項，能讓小平安的風邪好的更快。
    陳及冠承了情，但還是拿出一塊銀子放在桌上，笑道：“有買有賣，我等讀書人，怎疼貪圖這些小便宜。”
    白發老郎中心想不愧是讀書人，就是講究，隨後從地下拿出一把小剪子和一把戥子秤。
    戥子秤是專門用來稱量貴重物品的小秤，比如金銀、珠寶、藥品一類，前世已經很少見了，估摸著隻有在中醫館能看見。
    但在古代卻很常見，特別是做生意的人，幾乎是人手一把。
    因為如果你拿一塊銀錠去買東西，攤主是找不開的，隻能用剪刀剪開銀錠一角，放到戥子秤稱量。
    這也是碎銀的來源，當然，官銀是不能剪切的，這是掉腦袋的大罪，但民間私銀就不受這些限製。
    而熟知的銀角子就是用碎銀鑿成的。
    戥子秤的秤杆上刻著福祿壽三星，缺斤短兩被叫做損福祿，所以一般人都不敢做這種缺德事。
    此時，白發老郎中就用剪子剪掉銀塊一角，放到戥子秤上，收了藥錢。
    主要是陳及冠出門已經不揣銅錢了，太占地方，還是揣銀子來的方便。
    接過黃紙包好的藥，陳及冠正想轉身離去，秦峰卻突然叫住他，“陳兄，可有閑暇，不如坐下喝杯茶？”
    陳及冠笑著調侃，“方才以為秦兄不待見我呢。”
    說著，他就坐在一旁，秦峰給他端來一杯碎沫茶，愧疚道：“我......小的知錯，陳兄盡管怪罪便是。”
    陳及冠輕輕哼了一聲，心裏還是有些不高興，“秦兄，為何不願與我交談，莫非同窗之情就如此廉價？讓人毫不珍惜？”
    秦峰連忙搖頭，“並非如此，我很看重同窗之情，隻是......如今境遇難堪，不願讓陳兄看了笑話。”
    陳及冠憤憤道：“你將我陳及冠當做何人？我為何會平白看了你的笑話？”
    秦峰更加愧疚了，低著頭不敢看他，聲音弱弱道：“我知錯了。”
    陳及冠心中怒氣也散了，飲了一口熱茶，“秦兄，近來可好？”
    秦峰搖頭，將這段時間的遭遇說了出來。
    他離開私塾過後，就回家種地，承擔起了人子的責任。
    一切都還算安穩，雖然攢不下來銅錢，但也餓不死。
    一年過去，他甚至都到了說親的年齡，甚至請了媒婆，看好了人家。
    隻是一場水災過去，兩個妹妹被活活餓死，連說親的那家人也被洪水衝走。
    田地也沒法種了，被洪水全淹了。
    當然，田地本來也不是他們的，而是徐家地主的，但沒了田地，他們連成為佃戶的資格都沒有。
    最後為了活下去，他父母決定將大哥留在家裏，將他賣到了牙行，成為了奴隸。
    還好他會讀書寫字，在奴隸中也算是珍貴的了，最終被藥鋪買去。
    本來是準備當做小廝使用，最後發現他在醫藥方麵天賦不錯，便成為白發老郎中的徒弟。
    陳及冠聽了，唏噓一聲，“秦兄......你受苦了。”
    不曾想，昔日同窗，竟淪落成了奴隸。
    一場水災，改變了太多人的模樣。
    秦峰麵色平靜，“至少我還活著，師父待我很好，我對現在的生活很知足。”
    說著，秦峰看著他認真道：“陳兄，你是唯一願意將我當做同窗的人，日後若有要事，盡管吩咐我便是。”
    陳及冠笑笑，又和他寒暄一會兒，也給了他承諾，要是受了欺負，可以試著幫他解決。
    分別的時候，秦峰還在紙上寫了什麽東西拿給他，低頭不好意思道：“這是我......這是師父告知我的，可以養生，讀書傷身，你可試試看有沒有用。”
    他差點兒忘記了自己奴隸的身份，差點兒又自稱我。
    在陳及冠麵前，他下意識將自己當成了讀書人，如果不自稱我，他真不知該如何交談。
    陳及冠收下，拱手，“多謝秦兄。”
    說完，便和阿姐他們走出了藥鋪。
    秦峰看著他的背影，露出了羨慕的神色，可以說，陳及冠現在的樣子，就是他以前夢想成為的。
    可是，由於家庭和性格的缺陷，他在私塾並沒有交到好友，更是沒有繼續堅持讀書。
    現在他更是成為了賤籍，一輩子都沒有翻身的機會。
    想到此處，他忍不住深深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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