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十。
    連續多日的晴天終於結束，細細密密的春雨從陰沉空中飄落，似牛毛，似銀針。
    霧氣籠罩這片綿延山脈，山林樹葉翠綠欲滴，恍然一看好似來到了仙境。
    “唏律律！”
    一道馬叫聲打破了寧靜，霧氣籠罩的官道上，一匹青驄馬緩緩出現。
    高大車輪伴隨著咯吱咯吱的聲音，在濕漉漉的官道上留下兩道車轍。
    蘇虎頭戴鬥笠，手裏握著馬鞭和韁繩，精準控製馬車前進的方向。
    他現在趕車越發熟練，日後就算沒了其他去處，也可以去當個馬夫。
    陳及冠坐在車廂的軟榻上，閉目養神，強大的體魄隔絕了四周無處不在的寒冷。
    馬車拐過一道彎，一陣吵鬧聲隨之響起。
    往外麵一看，這是一處采石場，灰白堅硬的花崗岩裸露在地表，任憑春雨衝刷它們的身軀。
    寒冷的初春，大家都還裹著棉襖的時候，采石場的人打著赤膊，露出黝黑枯瘦的身軀，頭上戴著簡單草帽，賣力將一塊塊巨石開采下來。
    小的石頭可以用三輪車推走，或者用人力背走。
    大的巨石隻能在地麵放上圓滑木棍，慢慢挪動。
    陳招娣看著這副場景，臉上滿是慶幸，對著懷裏的小平安說道“還好你爹交了銀子，不用去受這份苦。”
    沒錯，采石場是官府的，每年都會征收徭役，派人來開采花崗石，運到別處另做他用。
    這個活計是實打實的重活，萬一巨石滾落，動輒就是幾條人命。
    甚至有些脾氣惡劣的監工看到有徭役偷懶，還會用手中的鞭子狠狠抽打，打死人的事情時常發生。
    所以每次有徭役知道自己被分到了采石場，都會提前備好草席，死了也好有個包裹屍體的東西。
    徭役對於百姓來說很殘忍，但對於官府來說就是大好事。
    畢竟徭役是絕對的免費勞動力，不需要工錢，也不需要額外吃食，這些都是徭役自己承擔。
    所以古代人的壽命才會這麽短，過了五六十歲，都算是高壽老人。
    這麽個壓榨法，壽命能長才怪了。
    陳及冠悠悠歎了一口氣，他雖然有憐憫之心，可也無法撼動大勢。
    唯一慶幸的是，自己目前還算有點兒本事，至少每年兩次的徭役，都可以用銀錢抵上，不用讓姐夫去受皮肉之苦。
    馬車的經過並沒有引起采石場徭役的注意，他們依舊麻木的幹著活，眼神完全沒了精神氣。
    陳及冠手指輕輕敲著馬車的小窗戶，陷入了沉思。
    他們一家雖然有足夠的銀錢來躲避徭役，但終究不是長久之事，還是要考取秀才功名，光明正大的免除徭役。
    另外，陳家族人不少，他們生活雖然好了一些，但每年的徭役依舊躲不過去。
    或者說，他們實在舍不得花上幾兩銀子來躲避徭役，寧願咬著牙，每家每戶出一個男丁。
    陳及冠歎了一口氣，這就是他為什麽想讓村子快點兒富裕起來，最好再多出一些讀書人。
    徭役實在太苦了，他自認不是一個能吃苦的人，不敢想要是自己去服一次徭役，精神和肉體該有多崩潰。
    回到縣城，雨依舊在下，而且雨勢還變大了一些。
    街上行走的人不多，偶爾看見一個沒戴帽子的，頭發絲已經被春雨染了白霜，像是裹滿了白糖。
    打開小院的門，陳招娣和蘇虎第一時間打掃衛生，一旬沒有人居住，裏麵已經落了灰塵。
    陳招娣知曉小弟愛幹淨，隻要有空閑，都要把家裏打掃的幹幹淨淨。
    而且陳招娣還不讓小弟動手，她理直氣壯的說讀書人的手就是握筆杆子的，不應該用來做這些髒活累活。
    馬車雖然有軟榻，但減震幾乎沒有，坐著體驗感實在不算太好，陳及冠有些累，幹脆去睡了一覺。
    縣學開課是在元宵節以後，也就是大年初五，還有好幾天的時間。
    之所以這麽早回來，是因為陳招娣一直掛念著食肆。
    對她來說，食肆一天不開，就會損失幾百文的收入，實在是心疼的要緊，所以他們早早就回了縣城。
    陳及冠睡醒以後，吃了一碗阿姐煮的陽春麵，隨後拿出古琴和竹簫，悠揚富有節奏的樂聲在小院回蕩。
    練習一番，將手感找回來，免得技藝生疏，他這才放下，隨後找了個光線亮堂的地方，繼續寫《遠荒》第二卷。
    新話本的收益情況暫時還不知曉，也不知道讀者喜不喜歡。
    張家在年前就拿到了第一卷的手稿，還差人送來了書契，分成提高了一個點，想來是方公子發力了。
    隻是當時臨近年關，估計書齋的人手不夠。
    而且書齋的印刷效率並不高，第一卷足夠十萬字，還有一些精美得素描插繪。
    這些都需要人把一個個字排列好才能印刷，可不是一個小工程，起碼得要十天半個月。
    而且陳及冠的話本有不少生僻字，要是張家書齋沒有提前準備好雕版，還要人工刻刀重新雕刻出這個字。
    所以想來張家書齋現在還沒開始售賣《遠荒》第二卷。
    陳及冠也不著急，他現在並不缺銀兩，話本遲一些售賣對他來說完全沒有影響。
    第二天，春雨依舊，陳及冠打著油紙傘，敲響了方府的大門。
    方府的管家明顯還記得他，連通報都不用，直接領著他進了府內，為他端了一杯熱茶，同時還有婢女扭著臀兒給他端來一盤瓜果糕點。
    陳及冠有些時候真的不明白方景河想法，明明府裏的婢女比青樓姑娘更加漂亮，為何他還如此熱衷去青樓。
    莫非這就是家花沒有野花香？
    或許他就是喜歡青樓的氛圍，那些青樓姑娘也更懂得討人歡心？
    沒想多久，方景河就邁著四方步過來了，腰間束著的玉帶十分惹眼。
    “哈哈哈，冠弟，今日吹的什麽風，居然把你這個貴客吹來了。”
    兩人已經很熟了，陳及冠翻了個白眼，“方兄，好好說話。”
    方景河坐在他旁邊，隨後拿起一塊糕點放進嘴裏，“話本我已送到了張家書齋，冠弟，你當真是天縱奇才，此話本已經可以與《修仙錄》比擬，為兄熬了一夜未眠，看完後，還興奮的不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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