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鳳鳴台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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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晚秋第一次見到鳳鳴台時,正趕上江南的梅雨季。
    雨絲像扯不斷的銀線,把整個落霞鎮裹在一片濕漉漉的朦朧裏。她撐著傘站在石板路上,望著巷子盡頭那座飛簷翹角的古戲台,黛色的瓦簷垂著密密麻麻的雨簾,戲台匾額上“鳳鳴台”三個鎏金大字早已斑駁,隻剩“鳳”字的一點還閃著微弱的光,像隻窺視的眼睛。
    “姑娘,快走吧,這地方邪乎得很。”賣油紙傘的老漢推著車經過,渾濁的眼睛裏滿是忌憚,“下雨天的,別在這兒逗留。”
    林晚秋笑了笑,沒動。她是來落霞鎮做田野調查的,研究地方戲曲史。導師特意叮囑,一定要去看看鳳鳴台,說這座建於光緒年間的古戲台,藏著落霞鎮最隱秘的往事。
    戲台的木門虛掩著,推開時發出“吱呀”的呻吟,像是有什麽東西被驚醒了。一股混雜著黴味、檀香和潮濕木頭的氣息撲麵而來,嗆得她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戲台不大,分前後台。前台的雕花欄杆上爬滿了藤蔓,台板上積著厚厚的灰塵,散落著幾片腐爛的紅綢。後台的化妝鏡蒙著層白霧,鏡框上貼著的戲曲臉譜早已褪色,隻剩下模糊的眉眼輪廓,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詭異。
    林晚秋舉起相機,想拍下後台的景象。鏡頭剛對準化妝鏡,取景框裏突然多了個影子——一個穿著水紅色戲服的女人,正坐在鏡前,對著鏡子描眉。
    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手一抖,相機差點掉在地上。
    再抬頭時,後台空蕩蕩的,隻有鏡子裏映出她自己驚慌失措的臉。
    “幻覺……一定是太累了。”林晚秋喃喃自語,揉了揉眼睛。她昨天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火車,今天一早就冒雨趕來,或許是精神恍惚了。
    她轉身想走,腳卻踢到了什麽東西。低頭一看,是隻斷了跟的鳳頭鞋,緞麵已經發黑,鞋尖繡著的金線鳳凰還依稀可見。
    就在這時,一陣若有若無的唱腔順著雨絲飄了過來,咿咿呀呀的,是昆曲《霸王別姬》的調子“自從我,隨大王,東征西戰……”
    聲音很輕,像是從戲台的橫梁上發出來的。林晚秋猛地抬頭,橫梁上隻有幾隻棲息的蝙蝠,被她的動靜驚得撲棱棱飛起來,撞在木柱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唱腔停了。
    雨還在下,戲台裏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林晚秋抓起那隻鳳頭鞋,快步走出鳳鳴台,直到踏上濕漉漉的石板路,才感覺渾身的汗毛慢慢平複下去。
    當晚,林晚秋住在古鎮的客棧裏。老板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人,聽說她去了鳳鳴台,臉色立刻變了“姑娘,你沒在那兒待到天黑吧?”
    “怎麽了?”林晚秋追問。
    老板往灶裏添了把柴,火光映著他臉上的皺紋“那戲台鬧鬼,幾十年了。尤其是梅雨季,總有人聽見裏麵唱戲,還有人說看到過穿紅戲服的女人在台上走台步。”
    他說,鳳鳴台最興盛的時候,是民國初年。當時有個叫蘇豔秋的坤伶,唱虞姬唱得一絕,人稱“活虞姬”。她每次在鳳鳴台演出《霸王別姬》,台下都座無虛席。
    “可惜啊,紅顏薄命。”老板歎了口氣,“民國二十六年,她在鳳鳴台唱最後一場《霸王別姬》,唱到‘從一而終’那句時,突然從台上掉了下去,後腦撞在台下的石凳上,當場就沒氣了。”
    林晚秋握著那隻鳳頭鞋的手緊了緊“是意外嗎?”
    “說不清,”老板搖搖頭,“有人說是戲台年久失修,踏板鬆了;也有人說,是她得罪了城裏的軍閥,被人動了手腳。蘇豔秋死後,鳳鳴台就再沒演過戲,慢慢荒了。但每逢梅雨季,尤其是她忌日前後,總能聽見裏麵有唱戲聲,還有人看到過穿紅戲服的影子在台上走……”
    林晚秋一夜沒睡好。那咿咿呀呀的唱腔總在耳邊盤旋,她甚至能清晰地想起取景框裏那個描眉的影子,水紅色的戲服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汪凝固的血。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林晚秋帶著那隻鳳頭鞋,去了鎮文化站。負責檔案管理的是個戴眼鏡的老先生,姓周,聽說她在研究鳳鳴台,立刻來了精神。
    “你手裏拿的是……”周老先生看到鳳頭鞋,眼睛一亮。
    “在後台撿到的,”林晚秋遞過去,“是不是蘇豔秋的?”
    周老先生小心翼翼地接過,翻來覆去地看著“沒錯,這是蘇豔秋的戲鞋!她當年演虞姬,總穿這雙鳳頭鞋。我小時候聽我爺爺說,她墜台那天,腳上就穿著這雙鞋,另一隻後來被她的戲迷撿走了,這隻怎麽會在後台?”
    他突然一拍大腿“對了,我這兒有本蘇豔秋的戲本,你要不要看看?”
    戲本是線裝的,紙頁已經泛黃發脆。封麵上用小楷寫著“豔秋自用”,裏麵是《霸王別姬》的唱詞,字裏行間夾著些批注,娟秀的字跡裏透著股韌勁。
    翻到最後一頁時,林晚秋發現了一張夾著的照片。黑白照片上,一個穿著虞姬戲服的年輕女子站在鳳鳴台前台,水紅色的戲服襯得她眉眼如畫,手裏握著杆霸王槍,英姿颯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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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張臉……林晚秋的呼吸突然停滯了。
    她分明在化妝鏡的取景框裏見過這張臉!一樣的眉眼,一樣的神態,隻是照片裏的女子嘴角帶著笑,而鏡中的影子,眼神裏滿是哀怨。
    “蘇豔秋是個苦命人,”周老先生歎了口氣,“她嗓子好,身段也好,可惜生錯了年代。當時有個軍閥看中了她,想娶她做姨太太,她寧死不從。演出那天,那個軍閥就坐在台下第一排。”
    林晚秋的手指撫過照片上蘇豔秋的臉,突然注意到戲服的領口處,別著個小小的梅花形玉佩。
    “她墜台的時候,玉佩不見了,”周老先生補充道,“有人說被台下的看客撿走了,也有人說,是跟著她一起去了……”
    離開文化站時,天又開始下雨。林晚秋撐著傘,再次走向鳳鳴台。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要去,隻覺得有股力量在牽引著她,讓她不得不靠近那個充滿詭異氣息的地方。
    戲台的門還是虛掩著。她推開門,後台的化妝鏡前,不知何時多了支紅燭,燭火在潮濕的空氣裏明明滅滅,映得鏡子裏的光影忽明忽暗。
    那支《霸王別姬》的唱腔又響起來了,這次清晰了許多,就在後台裏回蕩“漢兵已略地,四麵楚歌聲……”
    林晚秋深吸一口氣,一步步走向後台。燭火的光暈裏,她看到化妝鏡前真的坐著個女人,穿著水紅色的戲服,正對著鏡子慢慢卸妝。
    她的頭發很長,烏黑地垂到腰間,側臉的輪廓在燭火下柔和又淒美。
    “蘇……蘇豔秋?”林晚秋的聲音有些發顫。
    女人沒有回頭,隻是繼續用卸妝棉擦著臉上的油彩。唱腔停了,後台裏隻剩下燭火燃燒的“劈啪”聲。
    林晚秋鼓起勇氣,再往前走了兩步。她看到女人的脖頸處,有一道淺淺的青紫色勒痕,像是被什麽東西勒過。
    墜台……不是意外!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女人突然緩緩地轉過頭。
    她的臉上還殘留著未卸幹淨的油彩,眉眼間的哀怨像化不開的濃霧。最讓林晚秋恐懼的是,她的眼睛裏沒有瞳仁,隻有一片渾濁的白,像是兩汪死水。
    “我的玉佩……”女人的聲音嘶啞幹澀,像是生鏽的鐵片在摩擦,“把我的玉佩還給我……”
    林晚秋嚇得連連後退,撞到了身後的木箱,發出“哐當”的響聲。她這才發現,木箱上放著個小小的錦盒,盒子是打開的,裏麵空無一物。
    “我沒有你的玉佩……”她顫抖著說。
    女人的嘴角突然咧開一個詭異的笑容,白森森的牙齒在燭火下閃著光“它在你身上……我能感覺到……”
    林晚秋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脖子。她今天戴了條項鏈,是外婆留給她的,吊墜正是一個梅花形的玉佩,和照片上蘇豔秋別在領口的那個,一模一樣!
    外婆也是落霞鎮人,年輕時曾是蘇豔秋的戲迷。難道……
    “是你……撿走了我的玉佩……”女人的聲音越來越近,林晚秋甚至能聞到她身上那股腐朽的脂粉味。
    她看到女人伸出手,那隻手慘白浮腫,指甲縫裏還嵌著些黑色的泥垢,直直地朝她的脖子抓來。
    “啊!”林晚秋尖叫一聲,轉身就跑。她不敢回頭,隻聽見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還有那嘶啞的呼喊“還我玉佩!還我玉佩!”
    她衝出鳳鳴台,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夕陽的餘暉透過雲層灑下來,給戲台鍍上了一層詭異的金光。她一路狂奔,直到衝進客棧,鎖上門,才癱軟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氣。
    脖子上的玉佩燙得驚人,像是有團火在燃燒。
    當晚,林晚秋做了個夢。夢裏,她站在鳳鳴台的後台,蘇豔秋正對著鏡子化妝,軍閥的手下衝了進來,要強行把她帶走。蘇豔秋寧死不從,在推搡中被人勒住了脖子,暈了過去。那些人怕事情鬧大,就把她拖到前台,假裝成墜台的意外……
    而她的梅花玉佩,在掙紮中掉在了地上,被台下的外婆撿了起來,一直珍藏到現在。
    林晚秋驚醒時,窗外的天已經亮了。雨停了,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暖洋洋的。她摸了摸脖子上的玉佩,已經不燙了,冰涼的觸感讓她清醒了許多。
    她知道,蘇豔秋不是要害人,她隻是想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想讓別人知道她死亡的真相。
    第二天,林晚秋去了鎮外的山坡。周老先生說,蘇豔秋就葬在那裏,沒有墓碑,隻有一棵孤零零的梅花樹。
    她在梅花樹下挖了個小坑,把外婆留下的梅花玉佩埋了進去。玉佩入土的那一刻,她仿佛聽到了一聲輕歎,像是多年的冤屈終於得以釋放。
    離開落霞鎮那天,林晚秋最後看了一眼鳳鳴台。戲台的門緊閉著,匾額上的“鳳”字,在陽光下閃著微光。周老先生說,會盡快修繕鳳鳴台,把蘇豔秋的故事刻在石碑上,讓更多人知道這個才華橫溢卻命運多舛的坤伶。
    火車開動時,林晚秋望著窗外飛逝的風景,突然覺得心裏輕鬆了許多。她仿佛看到,鳳鳴台的戲台上,一個穿著水紅色戲服的女子正在翩翩起舞,唱腔婉轉悠揚,再也沒有了哀怨和痛苦。
    或許,有些詭異的傳說,從來都不是為了嚇人,而是為了提醒我們,那些被遺忘的故事,那些被掩蓋的真相,終有一天,會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重新回到人們的記憶裏。
    而鳳鳴台的魅影,也終於可以在陽光之下,卸下所有的執念,隨著那婉轉的昆曲,消散在江南的煙雨裏。很多年後,當人們再提起鳳鳴台時,想到的不再是詭異的傳說,而是那個叫蘇豔秋的女子,和她那出未唱完的《霸王別姬》。多年後,林晚秋已成為知名的戲曲史專家。一次偶然的機會,她收到一封來自落霞鎮的信。信中說,修繕鳳鳴台時,在台板下發現了一些舊物,希望她能回來鑒定。林晚秋立刻踏上了回落霞鎮的路。當她再次站在鳳鳴台前,一切似乎都沒變,又似乎都變了。走進後台,那些舊物擺在桌上,有破碎的戲服、斷了的發簪,還有一本嶄新的戲本。打開戲本,裏麵竟是蘇豔秋未完成的新版《霸王別姬》。原來,當年蘇豔秋為了反抗軍閥,一邊拖延時間,一邊創作新戲。她的墜台,是有人為了阻止新戲問世。林晚秋將這些發現整理成書,讓蘇豔秋的故事和她未完成的夢想,永遠流傳下去。此後,鳳鳴台又重新熱鬧起來,人們在這裏演繹著新的故事,而蘇豔秋的傳說,也成為了落霞鎮最動人的文化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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