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戲衣上的血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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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清辭離開落霞鎮的第二年,鳳鳴台來了位新的駐場畫師,叫溫硯。
    他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背著畫板走南闖北,專畫古建裏的精怪傳說。聽說鳳鳴台的故事後,特意趕來,租了戲台旁一間廢棄的廂房,整日對著戲台寫生。
    溫硯第一次覺得不對勁,是在畫後台的那麵化妝鏡時。鏡麵上總像蒙著層薄霧,無論擦得多幹淨,落筆時總能畫出個模糊的人影——穿水紅色戲服的女子,正對著鏡子抿唇,嘴角似乎沾著點胭脂,紅得像血。
    “溫先生,這鏡子邪性得很。”打掃戲台的張嬸提著掃帚經過,壓低聲音說,“前陣子有個遊客對著鏡子拍照,照片洗出來,鏡裏多了隻搭在肩膀上的手,嚇得連夜就走了。”
    溫硯笑了笑,沒放在心上。他不信鬼神,隻當是光線作祟。直到那天傍晚,他留在後台修改畫稿,忽然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有人在翻動衣箱。
    戲台的角落堆著些修複好的舊戲衣,用防塵布蓋著。溫硯走過去掀開布,心髒猛地一縮——一件月白色的褶子裙掉在地上,裙擺上繡著的蘭草圖案,不知何時被染上了幾點暗紅,像是新鮮的血跡。
    更詭異的是,衣箱裏多出了件他從未見過的戲衣。深紫色的蟒袍,金線繡的龍紋張牙舞爪,袍角卻有個破洞,邊緣凝結著黑褐色的汙漬,湊近了聞,能聞到股淡淡的鐵鏽味。
    溫硯拿起蟒袍,指尖觸到破洞處時,突然一陣刺痛。他低頭看去,指腹被劃破了,血珠滴在龍紋的眼睛上,竟像活過來似的,在布料上暈開一小片。
    當晚,溫硯做了個噩夢。夢裏,他穿著那件紫蟒袍站在鳳鳴台前台,台下黑壓壓的全是人,卻沒有一點聲音。他想開口唱戲,喉嚨裏卻發不出聲,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胸口被什麽東西刺穿,鮮血染紅了蟒袍,和那破洞處的汙漬融為一體。
    驚醒時,窗外正下著雨。溫硯摸了摸胸口,那裏竟真的有些發悶。他打開燈,發現白天劃破的指腹已經愈合,但那滴落在蟒袍上的血珠,卻消失不見了。
    第二天,溫硯拿著紫蟒袍去找周老先生。老人看到蟒袍時,臉色驟變,手抖得幾乎握不住茶杯“這是……趙老板的戲衣!”
    趙老板是民國時期的紅生,以演關公聞名,最常穿的就是這件紫蟒袍。周老先生翻出張泛黃的海報,上麵的趙老板威風凜凜,正是穿著這件蟒袍,手持青龍偃月刀。
    “趙老板的嗓子是真好,可惜心術不正,”周老先生歎了口氣,“他為了搶蘇豔秋的戲班,用了不少陰招。後來蘇豔秋出事,有人說是他指使人幹的。民國二十七年,他在鳳鳴台演《走麥城》,唱到‘玉泉山顯聖’那段時,突然倒在台上,七竅流血,當場就沒氣了。”
    台下的觀眾嚇得四散奔逃,等再回來時,隻看到那件紫蟒袍扔在台上,胸口處有個破洞,像是被利器刺穿的。有人說,是關公顯靈,懲罰他心術不正;也有人說,是蘇豔秋的冤魂索命。
    “他死那天,蟒袍上的龍紋眼睛是紅的,”周老先生的聲音有些發顫,“跟你這件一模一樣。”
    溫硯的後背一陣發涼。他想起夢裏的場景,難道趙老板不是暴病而亡,而是被人謀害的?
    調查趙老板的死因,比想象中更困難。他為人刻薄,仇家眾多,當年的卷宗語焉不詳,隻寫著“突發急病”。溫硯決定從那件紫蟒袍入手,他仔細檢查了破洞處,發現邊緣有被火燒過的痕跡,不像是利器刺穿的。
    “難道是……”溫硯突然想起什麽,他用小刀輕輕刮了刮破洞周圍的布料,刮下來一些黑色的粉末。
    他把粉末送去化驗,結果顯示,裏麵含有大量的 arsenic(砒霜),還混著些硫磺的成分。
    “是被毒死的,”溫硯拿著化驗報告找到周老先生,“而且是先下毒,再用火燒破洞,偽裝成被刺殺的樣子。”
    誰會害趙老板?溫硯想起趙老板和蘇豔秋的恩怨,難道是蘇豔秋的戲迷報複?可蘇豔秋已經死了一年了。
    就在這時,沈清辭從新加坡回來了。她聽說溫硯的發現後,拿出外婆沈玉茹的日記,翻到其中一頁“民國二十七年,趙賊登台,後台見一黑影,持藥粉入其茶。觀其穿蟒袍倒台,知是報應,然心有戚戚,終是一條人命。”
    “黑影?”溫硯愣住了。
    “外婆說,那黑影是蘇豔秋的琴師,”沈清辭指著日記裏的插圖,“一個啞巴老人,蘇豔秋待他恩重如山。蘇豔秋死後,他就失蹤了,原來是躲在鎮上,伺機報仇。”
    真相終於水落石出。琴師為了給蘇豔秋報仇,在趙老板的茶裏下了砒霜,又趁亂在蟒袍上燒了個洞,製造了被刺殺的假象。他自己,恐怕也在那之後離開了落霞鎮,或是……
    溫硯突然想起戲台後台的一個角落,那裏有塊鬆動的地磚。他回去撬開地磚,下麵果然埋著個小小的銅製琴碼,上麵刻著個“啞”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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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琴師沒有離開,他守著鳳鳴台,守著蘇豔秋的牌位,直到生命終結。
    那天下午,溫硯把紫蟒袍掛在前台的衣架上,又將銅琴碼放在旁邊。他站在台下,輕聲說“恩怨都了了。”
    風從戲台的雕花窗裏吹進來,紫蟒袍輕輕晃動,像是在點頭。破洞處的黑褐色汙漬,在陽光下漸漸變淡,露出了下麵金線繡的龍紋,依舊威風凜凜。
    傍晚收工時,溫硯發現紫蟒袍不見了。周老先生說,可能是被琴師的後人取走了,也可能是……它自己走了。
    從那以後,溫硯再也沒做過噩夢。他畫的化妝鏡,鏡裏的人影越來越清晰,有時是蘇豔秋在描眉,有時是趙老板在整理髯口,還有時是阿明在吹笛,春桃在縫補戲衣,像是一場跨越時空的大團圓。
    有次,溫硯畫到深夜,聽見前台傳來唱戲聲。是《霸王別姬》和《走麥城》的對唱,虞姬的婉轉和關公的雄渾交織在一起,竟意外地和諧。他悄悄走出去,看到月光下的戲台上,空無一人,隻有那件水紅色的戲衣和紫蟒袍,在風中輕輕飄動,像是在共舞。
    溫硯沒有驚動它們,隻是拿起畫筆,將這一幕永遠留在了畫布上。
    半年後,鳳鳴台舉辦了一場特殊的畫展,展出的全是溫硯的作品。其中一幅《月下合台》引起了最大的轟動——畫中,鳳鳴台的月光下,幾位看不清麵容的戲伶穿著各色戲衣,或唱或舞,後台的鏡子裏,映出更多模糊的身影,像是所有在這座戲台上停留過的靈魂,都回來了。
    畫展的最後一天,沈清辭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她在新加坡找到了阿明的後人——當年阿明被好心的船家救起,帶去了南洋,後來成了著名的笛師,臨終前還念叨著要回鳳鳴台,唱完那出沒來得及上演的《哪吒鬧海》。
    “下個月,他的孫子會帶著笛子來這裏,”沈清辭笑著說,“算是替阿明完成心願。”
    溫硯站在畫前,看著那些在月光下起舞的身影,突然明白,古戲台的詭異,從來都不是詛咒,而是一場漫長的等待。等待有人聽見她們的唱腔,看見他們的身影,記得他們的故事。
    雨又開始下了,淅淅瀝瀝的,像是在為這場等待伴奏。鳳鳴台的雕花欄杆上,不知何時停了隻小鳥,歪著頭看著台上,仿佛也在聽那跨越時空的戲文。
    溫硯拿起畫筆,在畫布的角落添了隻小小的鳥。他想,或許明天,又會有新的故事,在這座古老的戲台上,悄然開始。而那些已經落幕的,終將化作戲台的一部分,在每一場新戲開鑼時,輕輕應和。
    阿輝帶著祖父的竹笛站在鳳鳴台門口時,恰逢梅雨季的第一個晴天。陽光穿過雕花窗欞,在青石板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戲台簷角的銅鈴被風吹得叮當響,像是誰在輕聲哼唱。
    他是阿明的孫子,眉眼間還帶著幾分當年那個小戲童的影子。手裏的竹笛已經泛黃,笛尾刻著個小小的“明”字,是祖父臨終前反複摩挲的地方。
    “阿輝來了?”溫硯正在前台寫生,畫的是晨光中的戲台,聽見腳步聲回頭笑了笑,“周老先生在後台等你呢。”
    後台比阿輝想象中熱鬧。幾個年輕人正圍著周老先生,聽他講當年科班的規矩。春桃當年縫戲服的案子上,擺著些五顏六色的絲線,沈清辭正和一個繡娘討論著什麽,看見阿輝進來,眼睛一亮“這就是阿明先生的孫子吧?”
    阿輝有些拘謹地點點頭,把竹笛遞過去“祖父說,要把這個還給鳳鳴台。”
    周老先生接過竹笛,手指在“明”字上輕輕摩挲“好,好啊。阿明當年最寶貝這笛子,說要吹給春桃姐姐聽呢。”
    當天下午,阿輝在鳳鳴台吹了段《哪吒鬧海》的選段。笛音清亮,帶著股少年人的意氣,吹到“蓮花化身”時,後台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像是有誰在跟著哼調子。
    阿輝停下吹奏,疑惑地看向後台。沈清辭笑著說“是春桃在應你呢。前陣子修繕時,在她當年的箱子裏找到塊繡帕,上麵繡著個小小的哪吒,針腳還很新,像是沒來得及送給阿明。”
    繡帕是水綠色的,邊角已經有些磨損,但上麵的哪吒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手裏拿著火尖槍,活靈活現。阿輝摸著繡帕上的針腳,突然覺得眼眶發燙——祖父在南洋的日子裏,總說春桃姐姐的繡活是最好的,能把戲文裏的人物繡得像要跳出來似的。
    溫硯把這一幕畫了下來。畫中,阿輝站在前台吹笛,後台的陰影裏,隱約能看見個梳麻花辮的姑娘身影,手裏捧著塊水綠色的繡帕,正對著笛聲微笑。
    畫展結束後,溫硯沒有離開落霞鎮。他在鳳鳴台旁的廂房住了下來,每天對著戲台寫生,偶爾也跟著阿輝學吹笛子。有天傍晚,他在畫後台的角落時,發現牆縫裏卡著塊褪色的紅布,抽出來一看,是半塊繡著並蒂蓮的帕子,上麵用金線繡著個“蘭”字。
    “這是蘇豔秋的帕子!”周老先生認出了帕子的針腳,“她總用這種金線,說是她母親留下的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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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帕子的另一半,後來在蘇豔秋的梅花樹下找到了。是沈清辭去祭拜時,發現半塊紅布從土裏露出來,上麵繡著個“茹”字——是沈玉茹的名字。
    兩塊帕子拚在一起,正好是完整的並蒂蓮。周老先生說,這定是當年蘇豔秋和沈玉茹互換的信物,戰亂中失散,如今卻在同一個地方重逢。
    “你看這金線,”沈清辭指著帕子上的蓮心,“用的是蘇先生父親的釉料秘方裏的金線配比,她把最珍貴的東西,都繡進了給姐妹的帕子裏。”
    那年秋天,鳳鳴台來了個特殊的戲班。班主是位白發蒼蒼的老太太,說自己是當年春桃救下的科班孩子之一。她帶著徒弟們,在鳳鳴台連唱了三天《哪吒鬧海》,阿輝吹笛伴奏,沈清辭負責戲服上的刺繡,溫硯則在台下畫下了這熱鬧的場麵。
    最後一場演出結束時,老太太捧著塊繡帕走到前台,對著空無一人的後台深深鞠躬“春桃姐姐,謝謝您當年護住我們。您看,戲班還在,孩子們還在唱您弟弟寫的調子呢。”
    話音剛落,後台的化妝鏡突然晃了晃,映出個模糊的影子,像是個梳麻花辮的姑娘,正對著老太太笑。
    溫硯把這幅畫命名為《團圓》。畫中,鳳鳴台的燈光璀璨,台上的戲伶衣袂翻飛,台下的觀眾掌聲雷動,後台的鏡子裏,映著蘇豔秋、趙老板、阿明、春桃……所有在這座戲台上停留過的身影,都在鏡中微笑。
    後來,有人說在梅雨季的清晨,看見鳳鳴台的銅鈴自己在動,像是有隻看不見的手在輕輕搖晃。還有人說,深夜路過戲台,能聽見裏麵傳來笛子聲和刺繡的“沙沙”聲,像是有人在準備第二天的戲服。
    但再沒有人覺得詭異了。遊客們會帶著孩子來聽阿輝吹笛,看沈清辭刺繡,聽周老先生講那些藏在戲服和樂器裏的故事。他們說,鳳鳴台的銅鈴響,是在歡迎客人;繡帕上的金線亮,是故人在說“都好”。
    溫硯的畫展巡展到了國外,《團圓》那幅畫前總圍著許多人。有人問他,畫裏的影子是不是真的存在。溫硯總是笑著說“你信,它們就在;你記得,它們就永遠不會走。”
    沈清辭在鳳鳴台旁開了家小小的刺繡坊,教遊客們繡簡單的戲曲紋樣。她最常繡的是並蒂蓮,用的正是蘇豔秋父親的金線秘方,繡好的帕子會送給有緣的客人,說這是“帶著鳳鳴台祝福的信物”。
    阿輝每年都會來住幾個月,教鎮上的孩子吹笛子。他說,祖父的竹笛在鳳鳴台吹出來的調子,總比別處更清亮些,像是有好多人在跟著合。
    周老先生年紀大了,很少再去戲台,但他總會讓小李帶些新采的梅花,放在蘇豔秋和春桃的墓前。他說,如今的鳳鳴台,總算配得上“鳳鳴”二字了——不是悲鳴,是歡鳴,是所有被記住的聲音,都在這古老的戲台上,唱著永不落幕的團圓。
    簷角的銅鈴又響了,叮當,叮當。陽光穿過雲層,落在前台的紅地毯上,像鋪了層金箔。後台的化妝鏡擦得鋥亮,映著來來往往的人影,也映著那些看不見的笑臉,在時光裏,溫柔地注視著這人間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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