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黑鬆頂遺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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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野車在盤山公路上顛簸了三個小時,最後停在一片覆著薄雪的碎石坡前。我推開車門,凜冽的風裹著雪沫子灌進衣領,抬頭望時,黑鬆頂像一塊墨色的巨石嵌在鉛灰色天幕上,山尖隱在濃雲裏,隻有幾棵枯黑的鬆樹斜斜探出,像凍僵的手。
“楚隊,就是這兒。”年輕警員小吳抱著檔案袋,臉色發白,“上周失蹤的那對情侶,最後定位就在黑鬆頂。他們的車還在下麵的停車場,裏麵有相機、帳篷,就是沒人。”
我揉了揉凍得發僵的耳朵,目光掃過山坡上稀疏的腳印——都是我們來時踩的,沒有任何其他痕跡。作為市刑偵隊的老隊員,我見過荒郊野嶺的碎屍,也追過深夜山林的逃犯,卻第一次被這死寂的山壓得心裏發沉。黑鬆頂在當地是出了名的“禁地”,老人說山頂有座廢棄的氣象站,半夜能聽見女人哭,還有人說見過穿白衣服的影子在鬆樹上飄。以前我隻當是謠言,可現在,那對失蹤的情侶,是三個月裏第三起在黑鬆頂消失的案子了。
“走,先去氣象站。”我拎起登山包,裏麵裝著夜視儀、對講機和撬棍——那座廢棄的氣象站門早就鏽死了,上次來勘察的隊員沒能進去。小吳緊跟在我身後,手裏的手電筒光晃得厲害,照亮了路邊一棵特別粗的黑鬆樹,樹幹上刻著歪歪扭扭的字,像是“別走”,又像是“等我”,雪落在筆畫裏,像滲出來的黑血。
往上爬了大概半小時,風突然停了。詭異的寂靜裏,隻有我們踩雪的“咯吱”聲,還有不知從哪兒傳來的“滴答”聲,像是冰在融化。小吳突然停住腳步,聲音發顫:“楚隊,你聽……是不是有人哭?”
我屏住呼吸,側耳細聽。風裏確實裹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嗚咽,不是風聲,是女人的哭聲,斷斷續續的,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又像就在耳邊。我舉著手電筒四處照,光柱裏隻有搖晃的鬆樹影子,雪地上沒有腳印,沒有血跡,連隻飛鳥都沒有。
“別慌,可能是風吹過樹洞的聲音。”我強作鎮定地說,可心裏卻泛起一股寒意——這聲音太真了,真得像有人貼著耳朵在哭。我們繼續往上走,哭聲越來越清晰,到後來,竟能聽見斷斷續續的話語:“我的照片……還我……”
就在這時,小吳“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手電筒掉在雪地上,滾出去老遠。我趕緊跑過去,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隻見前麵的雪地裏,插著一張照片,相框是紅色的,已經凍得開裂,照片上是個穿白色連衣裙的女人,站在黑鬆頂的氣象站門口,笑得很燦爛。可詭異的是,女人的臉是模糊的,像是被人用手抹過,隻剩下一片白。
“這是……”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撿起照片,指尖剛碰到相框,就覺得一股刺骨的冷順著指尖往上竄,不是雪天的冷,是那種陰陰的、鑽進骨頭縫裏的寒意。照片背後寫著一行字,墨水已經暈開,隻能看清“1998年”和“阿玲”兩個詞。
“1998年?”小吳撿回手電筒,聲音還是發顫,“楚隊,我查過黑鬆頂的資料,1998年確實有個叫林玲的女氣象員,在這兒失蹤了,至今沒找到屍體。”
我心裏咯噔一下。三個月裏失蹤的三個人,都是年輕情侶,而且都帶著相機。難道這張照片和林玲的失蹤有關?我把照片塞進防水袋裏,剛要起身,就聽見身後傳來“吱呀”一聲——是木頭門轉動的聲音。
我們猛地回頭,隻見不遠處的氣象站大門,竟然開了一條縫,裏麵黑漆漆的,像一張張開的嘴。我明明記得,上次勘察的隊員說,這扇門鏽得死死的,用撬棍都沒撬開。我和小吳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恐懼,可職責所在,隻能硬著頭皮走過去。
推開門的瞬間,一股黴味混著鐵鏽味撲麵而來,手電筒的光掃過裏麵,隻見地上散落著破舊的儀器,牆上貼著泛黃的日曆,日期停在1998年12月25日——正是林玲失蹤的那天。角落裏堆著幾個紙箱,上麵落滿了灰塵,其中一個箱子敞著口,裏麵竟全是照片,都是同一個女人的,穿不同的衣服,站在氣象站的不同角落,可每張照片上,女人的臉都是模糊的。
“楚隊,你看這個!”小吳突然指向牆角,那裏有個掉漆的鐵皮櫃,櫃門虛掩著,露出半截紅色的東西。我走過去,拉開櫃門,隻見裏麵放著一件白色連衣裙,布料已經發黃,上麵沾著幾塊深色的汙漬,像是幹涸的血跡。裙子旁邊,放著一個相機,老式的膠卷相機,鏡頭蓋沒了,機身冰涼。
我拿起相機,試著按了一下快門,沒想到相機竟然還能用,裏麵傳出“哢噠”一聲。就在這時,身後的哭聲突然變大了,像是就在房間裏,我猛地回頭,手電筒的光掃過,隻見牆上的日曆開始一頁頁往後翻,泛黃的紙頁簌簌作響,最後停在2024年10月17日——正是上周那對情侶失蹤的日子。
“還我的照片……”女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清晰得可怕。我感覺肩膀被什麽東西碰了一下,冰涼冰涼的,像是一隻手。我猛地轉身,手電筒的光裏,竟站著一個穿白色連衣裙的女人,長發披在肩上,臉是模糊的,像照片裏一樣,隻剩下一片白。
小吳嚇得腿都軟了,癱坐在地上,對講機掉在一邊,發出“滋滋”的電流聲。我握緊手裏的警棍,心髒跳得像要炸開:“你是誰?是林玲嗎?”
女人沒有回答,隻是慢慢抬起手,指向鐵皮櫃。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隻見鐵皮櫃的抽屜慢慢打開,裏麵放著一疊膠卷,還有一張紙,紙上是手寫的日記,字跡娟秀,卻帶著顫抖:
“12月20日,雪。他說要帶我下山,可今天他沒來,電話也打不通。”
“12月22日,風很大。我在山上等了三天,食物快沒了。今天發現相機裏的照片,我的臉都不見了。”
“12月24日,好冷。我看見他了,他和一個女人在一起,他們拿走了我的相機,還把我鎖在櫃子裏……”
“12月25日,我快不行了。我把照片藏起來,我要等著有人來,還我清白……”
日記寫到這裏就斷了,最後幾個字被淚水暈開,模糊不清。我突然明白過來,林玲不是失蹤,是被人害死的!而那個“他”,很可能就是當年和她一起在氣象站工作的人。
就在這時,女人的身影突然變得清晰起來,她的臉不再是模糊的,而是帶著血跡,額頭有一道很深的傷口,眼睛裏流著血淚:“他們把我埋在鬆樹下,還拿走了我的照片,說我是自己跑下山失蹤的……後來來的人,都看到了我的照片,他們都想拿走,所以我把他們留下來了,我要等他來,等他還我照片……”
我心裏一沉,三個月裏失蹤的三個人,難道都是因為拿走了她的照片?我趕緊從防水袋裏掏出那張紅色相框的照片,遞到女人麵前:“是不是這張?我還給你,你別傷害我們,我們會幫你找到凶手,還你清白。”
女人看著照片,血淚慢慢止住了,臉上露出一絲溫柔的笑容:“謝謝……當年害我的人,叫張建軍,他現在在山下的鎮上開了家雜貨店。我的屍體,埋在山頂那棵最粗的黑鬆下麵……”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身影慢慢變得透明,最後消失在空氣裏。房間裏的黴味和鐵鏽味也漸漸散去,隻剩下地上散落的照片和那本日記。
我和小吳癱坐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我們按照女人說的,在山頂那棵最粗的黑鬆下麵挖雪,挖了大概一米深,果然看到了一具白骨,穿著已經腐爛的白色連衣裙,和鐵皮櫃裏的那件一模一樣。白骨的手指上,戴著一枚銀戒指,上麵刻著一個“玲”字。
我們把白骨小心地裝起來,下山後立刻聯係了當地警方,找到了那個叫張建軍的人。一開始,張建軍還矢口否認,可當我們拿出那本日記、照片和白骨時,他終於崩潰了,承認了當年的罪行——1998年,他和林玲在氣象站工作,後來他愛上了別人,想和林玲分手,林玲不肯,還說要揭發他挪用公款的事,他就和那個女人一起,把林玲殺害,埋在鬆樹下,偽造了她失蹤的假象,還拿走了她的相機和照片,對外謊稱林玲是自己跑下山的。
案子破了,林玲的白骨被送去做dna鑒定,確認身份後,她的家人來把她接回了家,好好安葬了。我把那張紅色相框的照片,放在了她的墓碑前,照片上,她的臉依然是模糊的,可我仿佛能看到她笑得燦爛的樣子。
後來,我再也沒去過黑鬆頂。聽說,那座廢棄的氣象站,再也沒人聽到過女人的哭聲,山頂的雪地上,也再也沒有出現過詭異的照片。隻是偶爾,當地的老人會說,在雪後的清晨,能看到一個穿白色連衣裙的女人,站在黑鬆樹下,手裏拿著一張照片,像是在等著什麽人。
我知道,她是在等那個遲到了二十多年的真相,等那個屬於她的清白。而黑鬆頂的風,終於不再嗚咽,隻是輕輕吹過鬆樹,像是在為她送行,也像是在訴說一個遲到了太久的故事。
黑鬆頂遺照·續
半年後,我因處理一樁跨境走私案,再次路過黑鬆頂山下的青溪鎮。車剛拐進鎮口,就看見路邊掛著塊嶄新的木牌,上麵用紅漆寫著“黑鬆頂觀景台——冬日限定開放”,幾個穿衝鋒衣的遊客正圍著木牌拍照,嘰嘰喳喳討論著雪後山頂的霧凇有多美。
“楚隊,這地方現在倒是熱鬧了。”開車的是當地派出所的小李,去年林玲的案子他也參與了,此刻他指了指不遠處的雜貨店,“張建軍那店早就關了,他老婆帶著孩子回了老家,聽說再也沒回來過。”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那間曾經屬於張建軍的雜貨店,如今換成了一家民宿,門楣上掛著串紅燈籠,玻璃窗上貼著“熱飲供應”的貼紙,完全沒了去年的陰沉。可不知為何,我的心裏總有些發沉——黑鬆頂的秘密明明已經解開,可想起那座廢棄的氣象站,想起林玲模糊的臉,還是會覺得胸口發悶。
“要不要上去看看?”小李突然開口,“聽說鎮裏把氣象站修了修,改成了‘山景驛站’,能歇腳還能看風景,好多遊客都去打卡呢。”
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頭。車沿著盤山公路往上開,比起半年前,路麵鋪了新的防滑層,路邊還裝了太陽能路燈,遠遠望去,像一串掛在山間的星星。快到山頂時,就能看見那座氣象站——紅色的屋頂翻修過,破損的窗戶換成了雙層玻璃,門口掛著塊木牌,上麵寫著“山景驛站”,旁邊還立著塊介紹牌,印著林玲當年的故事,隻是隱去了血腥的部分,隻說她是“堅守崗位的氣象員,終獲清白”。
推開門,驛站裏暖融融的,牆上掛著幾張老照片,有修複過的氣象站舊貌,也有林玲的照片——這次,她的臉不再是模糊的,而是清晰的,梳著馬尾辮,穿著藍色的工作服,站在儀器旁,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櫃台後坐著個穿毛衣的姑娘,看見我們進來,笑著迎上來:“兩位是來歇腳的嗎?要不要嚐嚐我們的熱薑茶?”
“你是這裏的店主?”我看著她,總覺得有些眼熟。
姑娘點點頭,遞過來兩杯薑茶,熱氣氤氳中,她的笑容格外溫和:“我叫林曉,是林玲的侄女。去年案子破了之後,我就想著把這裏修起來,讓姑姑能看著山頂的風景,也讓更多人知道,這裏不是什麽‘禁地’。”
我握著溫熱的薑茶杯,心裏一陣暖流。林曉指著牆上的照片,輕聲說:“這張照片是我從家裏找出來的,姑姑當年最喜歡這張,說這是她第一次獨立完成氣象數據記錄時拍的。以前總聽奶奶說,姑姑最大的心願就是讓更多人看到黑鬆頂的美,而不是害怕它。”
就在這時,窗外突然飄起了雪,細密的雪花落在玻璃上,很快積了一層薄白。林曉拉開窗簾,笑著說:“你們運氣好,這是今年第一場雪,等會兒雪停了,能看到霧凇呢。”
我走到窗邊,看著雪花慢慢覆蓋山頂的鬆樹,心裏的沉重漸漸散去。突然,眼角的餘光瞥見窗外的雪地上,站著一個穿白色連衣裙的身影,長發披在肩上,正朝著驛站的方向笑。我猛地揉了揉眼睛,再看時,身影已經消失了,隻有一片潔白的雪地,和幾棵掛著雪的黑鬆樹。
“楚隊,你看什麽呢?”小李走過來,順著我的目光往外看。
“沒什麽。”我笑了笑,轉頭看向林曉,“你姑姑……應該很開心吧。”
林曉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她看著窗外的雪,輕聲說:“我想是的。前幾天我整理姑姑的舊物,發現她的日記本最後一頁,寫著‘希望黑鬆頂的風,能吹走所有的害怕’。現在,她的願望實現了。”
我們在驛站待了一個下午,喝著熱薑茶,聽林曉講林玲的故事——她小時候總跟著姑姑來氣象站,姑姑會給她煮方便麵,會指著天上的雲教她認天氣,會說等她長大了,就帶她看山頂最美的日出。那些瑣碎的小事,拚湊出一個鮮活的林玲,而不是那個帶著血淚、模糊著臉的幽靈。
傍晚時分,雪停了,夕陽透過雲層,灑在山頂的霧凇上,折射出五彩的光。遊客們歡呼著拿出相機拍照,驛站裏充滿了笑聲。我和小李準備下山時,林曉遞給我一個信封:“楚隊,這是我奶奶讓我交給你的,她說謝謝你,讓姑姑能回家。”
開車下山的路上,我打開了信封,裏麵裝著一張照片——是林玲和她家人的合影,照片上的林玲抱著年幼的林曉,笑得格外燦爛。照片背後,是一行娟秀的字跡,和日記上的字跡一模一樣,隻是沒有了顫抖,隻有溫柔:“謝謝你,讓黑鬆頂的風,終於溫暖了起來。”
車駛出盤山公路,回頭看時,黑鬆頂被夕陽染成了金色,山頂的驛站亮著暖黃的燈,像一顆掛在山間的星星。我知道,那個曾經困在山頂的靈魂,終於找到了歸宿;而黑鬆頂的故事,也不再是恐怖的傳說,而是一段關於等待、清白與溫暖的記憶。
後來,我再也沒收到過關於黑鬆頂的詭異消息,隻偶爾從林曉的朋友圈裏看到——春天的黑鬆頂開著野花,夏天的星空格外明亮,秋天的鬆樹結滿了鬆果,冬天的霧凇吸引著無數遊客。每一張照片裏,都充滿了生機與歡笑,再也沒有模糊的臉,沒有嗚咽的哭聲,隻有一座溫暖的驛站,和一個被永遠記住的、熱愛著這片山的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