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八四年的秋天，仍是鎮鬼廟的祭壇前。
    “列祖列宗在上，今天，我將蒿裏巫祝的重任托付於吾等的後人……”
    這裏又有一場素歡奶奶主持的儀式在進行，但這回氛圍完全沒有上次那麽壓抑，因為這是敬緣的繼承典禮。
    蒿裏村的五位村民圍在台階旁，饒有興致地注視著她和跪在祭壇下的敬緣。
    沐浴更衣、齋戒打坐之類的儀式流程之前都已搞定，現在隻剩最後一步了。
    實際上，本來的流程應該是等敬父到了歲數，由他主持敬緣的繼承典禮；但現在情況有變，素歡奶奶隻好給孫女再做一遍曾經給兒子做過的儀式。
    當然，大家都沒有提這一點。莊重歡慶的典禮隻說開心事就好了。
    “敬緣。”素歡奶奶念完禱詞拜完祖宗，轉向孫女緩緩問，“你是蒿裏村第二十二代巫祝的候選人，這個身份可曾了解？”
    “我了解。”九歲的敬緣立刻回答。
    “守護鬼門的意義，你可曾清楚？”
    “我清楚。”
    “巫祝的權力和相應的義務，你可曾明白？”
    “我……明白。”
    “好，那麽接過這件祭祀長袍。”素歡奶奶拿出一件疊得整整齊齊、幹幹淨淨的黑色祭祀服，朝她遞了過去，“直接穿上，給祖宗們行禮吧。”
    敬緣無言地接過去，十分嫻熟地把古裝穿在了外麵，又仔細綁好了嶄新的朱砂紅裙帶。接著，她拿過香燭拜謁遠處的鎮鬼廟，又朝靈牌架叩了三個頭。
    “我們村的未來就此誕生了。”楊素歡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八分欣慰的微笑，“希望我們村能越來越好。”
    蘇三爺、嚴康、梨誌雲以及阿風阿灑五個村民紛紛鼓起掌來，敬緣也朝奶奶行了禮道謝。
    掌聲有點稀疏，但它包含了全村人的祝賀。
    敬緣已經學習多年，尤其敬父敬母出事後更是在奶奶的監督下訓練了七百多個日夜；盡管隻有九歲，她依然能承擔起村裏往後的大小法事。
    何況她是敬家的遺女，公信力沒得說。
    她以前在書房看過一些古籍；蒿裏村在古代的鼎盛時期，舉行這種繼承儀式能有十分浩大的聲勢。
    過來祝賀的民眾能把半圓形的十三級台階全部站滿，雷動的掌聲還能傳到冥河那一頭去，不禁讓她有些羨慕。
    今天雖然隻剩這麽點人了，但一樣是集合了全村的祝福吧。她這麽安慰著自己，仍是一一朝其他村民打了招呼。
    敬緣首先找的是歲數排第三的原住民蘇三爺。握上他的手時，敬緣的小手像被一棵老樹的蒼勁枝椏環繞，手感有力而堅韌。
    “阿緣亦大個女、扛得到旗了。”他帶著淡淡的微笑祝福，“不要鬆懈，村入邊要靠你。”
    “謝謝三爺，我會記住。”敬緣確實有種管事的氣息。
    接著是歲數第二的梨誌雲。他的手有些涼，跟平常深居簡出、鮮少與人交談的習慣一樣，但至少這幾年他給村裏的大小事情出了不少錢支持。
    “恭喜。”他的話也非常簡單，敬緣也隻需要那樣回應。
    然後是歲數第四、搬來這裏住的嚴康。大概也是跟他平時樂嗬嗬的形象匹配，他的大手暖得很，幾秒就能把敬緣的捂熱。
    “以後要多給你一些糖果零嘴了，多保佑保佑咱們！”康伯調侃，“總之加油啊，哈哈！”
    “這算是巫女的第一個便利嗎？”敬緣也開了個玩笑，儀式已經結束了，隨便嘮嗑就行。
    “那當然。”康伯誇張地點點頭，“你是村裏有史以來第二個巫女嘛，那也是很特殊的，有什麽超能力也說不定！”
    比如……會變色的眼睛？敬緣捂著嘴笑了笑。
    但特殊確實比較特殊。如康伯所言，她是第二個蒿裏巫女；第一個是素歡奶奶，也就是第二十代蒿裏巫祝，接著是她。
    若非特殊情況，敬家的巫祝向來傳男不傳女。男性陽氣旺，跟鬼神打交道更有底子護身。
    見過三個大人，就到阿風和阿灑了。大家都還是夥伴，阿風便也開了玩笑：“緣妹，你穿上這個真帥！”
    “該說人家漂亮才對。”阿灑糾正。
    “你還教起我怎麽形容了？”阿灑反問。
    “你懂什麽東西啊？”阿灑嗤笑。
    “好了好了……總之謝謝你們誇我。”敬緣悻悻地打圓場，“不過以後我們也是照常說話就行了……不用另外對待我噢。”
    阿風阿灑不動聲色地互看一眼，齊聲允諾。
    很好，隻要維持這樣打打鬧鬧的形象，敬緣就不會發現他們的心虛。
    這兩年以來，三個小孩算是慢慢恢複了往日的聯係。敬緣尚未知曉他們曾經做過的種種糗事，阿風阿灑當然也是極力隱瞞。
    在尚未做好坦白的準備之前，隻要每天都表現得很正常就不會被懷疑心有鬼。在互相的幫忙和拆台中，兩個男孩漸漸回想起了如何跟敬緣相處。
    “對了，”看他們安分下來，敬緣又提議，“待會兒奶奶請大家吃飯，你們要悠著點。雖然憋很久了，但不能太心急。”
    “放心吧，在你家吃飯肯定會規矩。”阿風頓了頓，又指指阿灑，“你還是看緊他好點。”
    “你有事？”阿灑挑眉。
    “嘻嘻，那樣就好。”敬緣點點頭，不以為意地笑笑，“這次蒸的魚是我們之前一起釣到的那條，不要錯過噢。”
    “那挺好，”阿風順應，“不過我以為你留給三爺了。”
    “三爺沒要，我就放在院子的大水缸裏養著。”敬緣輕歎一聲，“本來想多養幾天的……不說這個了，我先走一步啦？”
    “好，你去吧。”阿灑立刻回答。
    倘若一切順利，日子說不定能一直這樣無波無瀾地過下去，直到那一年的種種悲劇在人們心中淡化、三人能真正重新生活。
    到時候的問題隻剩下誰能先讓敬緣完全敞開心扉了。
    敬緣去幫奶奶收拾祭壇了，兩人看著她的背影，心裏不約而同地這麽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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