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兩淮鹽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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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三十年的春分時節,揚州城外的運河上飄著薄霧。一艘青篷官船破開水麵,船頭立著位身著五品鷺鷥補服的清瘦官員,正是新任兩淮鹽運使施世綸。他望著兩岸垂柳間若隱若現的鹽倉,眉頭微微蹙起。
"大人,前頭有浮屍!"船夫突然驚叫。施世綸快步走到船邊,見渾濁的水麵上飄著具青布短打的屍首,右手食指竟被齊根削去。仵作驗屍時,屍身忽然抽搐,吐出半枚染血的鹽引殘片。
當夜,揚州最大的鹽商白崇禮在瘦西湖畫舫設宴。絲竹聲中,白崇禮端著瑪瑙酒杯笑道:"施大人初到揚州,可要嚐嚐這二十年陳的琥珀光?"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傳來重物落水聲。施世綸推開雕花窗,隻見湖麵泛起血色漣漪。
次日卯時,揚州府衙內。施世綸翻著泛黃的鹽引檔案,忽然指著某處問書吏:"這洪武年間定下的每引四百斤,怎地如今實發三百五十斤?"書吏額頭沁汗,支吾道:"許是...許是倉儲損耗。"
"好個倉儲損耗!"施世綸冷笑,將賬冊重重拍在案上,"傳本官令,即刻查封城南三處鹽倉!"話音未落,窗外傳來急促的梆子聲,衙役來報:城東鹽市突發大火,八家鹽鋪焚毀殆盡。
城南鹽倉前,施世綸望著焦黑的梁柱,彎腰撚起一撮灰燼在指尖摩挲。"鬆脂味。"他喃喃道,突然俯身扒開瓦礫,在殘垣下摸到塊未燃盡的火折子,上刻"永昌"二字。隨行的白崇禮臉色驟變,袖中佛珠啪地斷開,檀木珠子滾落滿地。
當夜,施世綸獨坐書房。燭火搖曳間,他展開運河浮屍口中的鹽引殘片,對著燈細看。殘缺的"淮"字下隱約可見朱砂印記,正是戶部特批的官引標記。忽然窗外傳來破空聲,三支淬毒袖箭釘入書案。施世綸抓起硯台砸滅燭火,就著月光看見院牆上黑影一閃而過。
五更時分,漕幫幫主趙鐵鷹夤夜求見。"大人請看這個。"他從懷中掏出半張鹽引,"這是兄弟們從私鹽販子身上搜到的。"施世綸將兩張殘片拚合,完整的鹽引赫然蓋著揚州知府大印。趙鐵鷹壓低聲音:"上月漕船在瓜洲渡被劫,丟了兩千引官鹽。"
次日,施世綸以查驗鹽稅為名突訪揚州府庫。知府李元培捧著賬冊的手微微發抖,施世綸卻徑直走向角落的樟木箱。箱開瞬間,黴味撲麵,本該裝滿鹽稅的銀箱裏,竟堆著曬幹的荷葉。
"荷葉換白銀,好手段!"施世綸撚著幹枯的葉脈冷笑。李元培撲通跪地:"下官實在不知..."話未說完,府庫深處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眾人循聲追去,隻見個灰衣人正欲翻窗,被趙鐵鷹一記鷹爪扣住肩井穴。
灰衣人竟是白府管家!施世綸帶人闖入白府,在後花園假山中發現暗道。穿過幽深的石階,眼前豁然開朗——地下鹽倉堆滿雪白鹽山,牆上掛著幅《兩淮鹽運圖》,圖中揚州城的位置嵌著枚翡翠貔貅。
"翡翠貔貅眼珠是活動的!"趙鐵鷹突然喊道。施世綸轉動貔貅左眼,鹽山轟然移開,露出間密室。密室內整麵牆貼滿往來書信,最上方赫然是當朝戶部侍郎的私印。白崇禮的狂笑從身後傳來:"施大人,你今日走不出這密室了!"
石門轟然閉合,毒煙從四麵石縫滲出。施世綸抓起案上茶壺浸濕衣袖捂住口鼻,趙鐵鷹運起鐵砂掌猛擊石壁。就在二人力竭之際,石壁突然翻轉,露出條密道。地道盡頭竟是瘦西湖畔的觀音閣,閣中檀香嫋嫋,供著尊金身菩薩。
菩薩手中的玉淨瓶微微傾斜,施世綸伸手輕觸,瓶身竟能轉動。佛龕緩緩移開,暗格裏躺著本灑金賬簿。翻開扉頁,密密麻麻記載著京城要員收受鹽引賄賂的數目。最後一頁墨跡未幹,寫著"三月十五,送睿親王門人紋銀五萬兩"。
突然,閣外傳來腳步聲。施世綸將賬簿塞入懷中,拉著趙鐵鷹藏身帷幔後。進來的是個蒙麵人,手持匕首直刺菩薩金身。趙鐵鷹飛身撲出,與蒙麵人纏鬥間扯下其麵巾——竟是李元培!
"本官早該想到。"施世綸從帷幔後走出,"那日府庫中的樟木箱,鑰匙隻有知府才有。"李元培獰笑:"施大人可知為何白崇禮能壟斷淮鹽?"話音未落,他忽然口吐黑血,倒地氣絕。窗外閃過一道銀光,淬毒飛針釘入梁柱。
次日清晨,揚州城門貼出告示:鹽運使施世綸暴病身亡。與此同時,二十艘漕船悄悄駛出揚州碼頭,船艙裏滿載鹽引罪證。趙鐵鷹立在船頭,望著漸行漸遠的瓜洲古渡,突然看見烽火台上狼煙騰起。
"轉舵!進蘆葦蕩!"趙鐵鷹大喝。話音未落,江麵突然冒出數十艘快船,箭雨傾盆而下。漕工們舉起包鐵盾牌,船身卻被浸油的火箭擊中。濃煙中,白崇禮的狂笑穿透江風:"施世綸已死,趙幫主何必頑抗?"
忽然,一艘蒙衝艦破浪而來,船頭立著的正是"已故"的施世綸!他手中令旗一揮,兩岸蘆葦蕩裏衝出百餘艘兵船。白崇禮驚慌失措間,趙鐵鷹的鷹爪已扣住他咽喉。兵船上拋下鐵索網,將鹽梟的快船盡數困住。
公堂之上,施世綸展開翡翠貔貅中的密信:"睿親王門人收白崇禮紋銀二十萬兩,為其私鹽開道。"驚堂木拍響,白崇禮麵如死灰。此時驛馬飛馳入城,八百裏加急文書送到:睿親王謀反事敗,已於昨夜亥時伏誅。
秋月當空,施世綸獨坐運河碼頭。新任知府捧著鹽稅賬簿來報:"按大人新規,每引實發四百斤,這個月多出十萬引鹽稅。"江風送來遠處鹽工的號子,漕船滿載雪鹽緩緩北上。
趙鐵鷹拎著酒壇走來:"大人真要將密賬呈交聖上?那上麵可牽扯半朝官員。"施世綸望著江心明月,將密賬投入篝火:"白崇禮已斬,漕運已通,何苦動搖國本。"火舌吞沒灑金紙頁,化作點點飛灰。
翌日清晨,一騎快馬離了揚州城。施世綸的馬車裏,整整齊齊碼著二十個樟木箱。箱中不是白銀,而是兩淮百姓聯名的萬民傘。車過運河時,他掀簾回望,晨霧中的鹽倉宛如白龍靜臥,映著朝霞燦若鎏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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