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安全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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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天霸的"小屋"原來是秦淮河邊一座搖搖欲墜的吊腳樓。柳如是站在門前,望著裂縫縱橫的木板牆和漏風的窗戶,眉頭擰成了結。
    "這就是你說的"安全之處"?"她忍不住問。
    黃天霸已經大咧咧推開門,一股混雜著黴味、酒氣和魚腥的氣味撲麵而來。"別看外表破,裏頭應有盡有。"他得意地展示著屋內的"陳設"——一張瘸腿的方桌,兩把吱呀作響的椅子,角落裏堆著酒壇和髒衣服。
    柳如是捏著鼻子走進屋,裙角小心地避開地上的汙漬。她突然懷念起醉仙樓熏香的繡房,眼眶不由一熱。
    "怎麽?嫌棄啊?"黃天霸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椅子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你們這些青樓姑娘就是嬌氣。要知道江湖人風餐露宿——"
    "我不是青樓姑娘。"柳如是冷冷打斷,"醉仙樓的清倌人隻賣藝不賣身。"
    黃天霸挑了挑眉:"有區別嗎?"
    柳如是氣得臉色發白,轉身就要走。黃天霸連忙跳起來攔住她:"開個玩笑嘛!柳姑娘別生氣。來,坐這兒。"他用袖子使勁擦了擦那把相對完好的椅子。
    柳如是勉強坐下,從懷中取出名冊放在桌上。黃天霸湊過來,那股混合著汗臭的氣息又逼近了。柳如是下意識地後仰:"黃公子,你能不能...洗個澡?"
    "啊?"黃天霸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小娘子嫌我臭?這叫做男人味!"說著還故意抬起胳膊聞了聞。
    柳如是絕望地閉了閉眼。她居然要和這樣一個粗人一起破解關乎性命的秘密,真是造化弄人。
    "說正事。"她翻開名冊,"我義母臨終前提到了《牡丹亭》第三十三出"冥誓",還說"鑰匙在...",話沒說完就..."
    黃天霸難得嚴肅起來,摸著下巴上的胡茬:""冥誓"講的是什麽?"
    "杜麗娘還魂後與柳夢梅在梅花觀幽會,兩人對天盟誓。"柳如是脫口而出,隨即臉一紅。這段戲文講的是男女私定終身,實在不宜與陌生男子討論。
    黃天霸卻似乎沒注意到她的窘迫,突然拍桌:"梅花觀!南京城西確實有座梅花觀,荒廢多年了。"
    柳如是眼睛一亮:"你是說...鑰匙可能在那裏?"
    "猜的。"黃天霸聳聳肩,"不過現在滿城錦衣衛,出去太危險。不如先看看這名冊還有什麽名堂。"
    柳如是點點頭,繼續翻閱名冊。陽光透過破窗照在紙頁上,她突然注意到某些字跡在光線下呈現微妙的深淺差異。
    "你看這些"黃公子"的記錄,"她指著幾處,"墨色比其他字略深,而且筆畫更粗。"
    黃天霸湊近觀察,這次柳如是忍住了沒躲開。"確實如此。"他撓撓頭,"但這說明什麽?"
    柳如是沉思片刻,突然起身:"有清水嗎?"
    黃天霸從牆角拎來半桶渾濁的河水。柳如是小心地用手指蘸水,輕輕塗抹在一行"黃公子"的記錄上。奇跡般地,紙上漸漸浮現出幾行淡紅色的暗字:
    "乙未年三月初三,吾兒如是周歲,允煌贈長命鎖一枚,藏於《牡丹亭》卷末匣中。"
    柳如是的手劇烈顫抖起來,水珠滴落在名冊上。允煌——朱允煌!建文帝的孫子!而她竟是...
    "哇!"黃天霸驚歎,"這密寫手法高明啊!用的應該是礬水,遇水顯色。"他好奇地看向柳如是,"這"吾兒如是"...說的是你?"
    柳如是沒回答。她腦中轟鳴,蘇三娘臨終的話在耳邊回響:"吾女如是,實乃允煌骨血..."她一直以為自己是蘇三娘收養的孤女,沒想到竟是親生,而且父且是前朝皇族!
    "喂,你臉色好難看。"黃天霸倒了碗水遞給她,"喝點水。"
    柳如是機械地接過碗,水灑了一半在裙子上。她突然抓住黃天霸的手腕:"你說你父親在禮部當差...可知道建文舊事?"
    黃天霸眼神閃爍了一下:"知道些皮毛。靖難之變後,建文帝下落成謎。有傳言說他逃出南京,隱姓埋名..."
    "他的後代呢?"
    "據說有一支血脈流落民間。"黃天霸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柳姑娘,若你真是建文之後,這名冊恐怕不止記錄恩客那麽簡單。"
    柳如是深吸一口氣,繼續用水塗抹其他"黃公子"的記錄。一條條暗文逐漸顯現:
    "允煌言,大報恩寺地宮藏有先祖遺物,鑰匙分三份..."
    "今日教如是唱《牡丹亭》,眉眼似極其父..."
    "錦衣衛暗查建文餘黨,允煌離揚,不知歸期..."
    最後一條暗文讓柳如是心頭一震:"如有不測,名冊交予如是。牡丹為憑,柳梅為約,三十三出為引,紫毫為鑰。"
    "紫毫..."柳如是喃喃自語,"紫毫筆?"
    黃天霸突然跳起來,衝到那堆髒衣服裏翻找,掏出一個破布包:"你看是不是這個?"
    他打開布包,露出一截斷裂的紫毫筆管。柳如是驚訝地接過:"這...你從哪得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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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父遺物。"黃天霸神色複雜,"他說這關乎一個重大秘密,要我妥善保管。"
    柳如是仔細檢查筆管,發現中空處藏著一根細如發絲的銅針,針上刻著微型花紋。"這可能是鑰匙的一部分..."她激動地說,"名冊提到鑰匙分三份!"
    正當兩人全神貫注研究紫毫筆時,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黃天霸閃電般吹滅油燈,一把將柳如是拉到牆角。
    "噓..."他在她耳邊低語,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垂。柳如是屏住呼吸,聽到外麵有人低聲交談:
    "...確定是這兒?"
    "千戶大人說那丫頭可能來找黃天霸..."
    "搜!"
    柳如是驚恐地看向黃天霸,後者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輕推開一塊鬆動的地板,露出下方的水道——秦淮河的支流從這裏流過。
    "會水嗎?"他無聲地問。
    柳如是搖搖頭,又點點頭。她在揚州長大,多少會些水性,但眼下春寒料峭...
    來不及多想,黃天霸已經抱起她跳入水中。刺骨的河水瞬間淹沒頭頂,柳如是拚命掙紮,卻被黃天霸有力的手臂箍住腰身,帶著她潛遊。
    當兩人浮出水麵時,已在數十丈外的河灣處。柳如是凍得牙齒打顫,黃天霸拖著她爬上岸,鑽進一片竹林。
    "他、他們怎麽會...找到你..."柳如是顫抖著問。
    黃天霸擰著衣服上的水,苦笑:"看來我的底細他們早摸清了。禮部員外郎黃遠之子,建文舊臣的後代..."
    柳如是瞪大了眼睛:"你...你也是..."
    "家父確實與建文舊部有聯係。"黃天霸簡短地說,"不過現在不是聊這個的時候。你那本名冊..."
    柳如是一摸懷中,臉色大變:"名冊!落在屋裏了!"
    黃天霸卻從腰間掏出一個油布包:"早幫你拿上了。我黃天霸雖然糙,但不傻。"
    柳如是接過油布包,心中五味雜陳。這個粗魯的江湖漢子,竟有如此細心的一麵。
    "現在怎麽辦?"她問,突然意識到自己竟在依賴這個認識不到一天的男人。
    黃天霸望著漸暗的天色:"先去梅花觀。既然"冥誓"是第三十三出,那裏可能有線索。"
    "現在?"柳如是看著自己濕透的衣裙,"就這樣去?"
    黃天霸脫下外袍扔給她:"將就著穿。等天黑了,我帶你去弄套幹衣服。"
    柳如是猶豫地接過那件散發著汗味的外袍,內心掙紮。但刺骨的寒意最終戰勝了矜持,她背過身去,迅速換上了這件寬大的衣服。
    黃天霸看著她裹在自己衣袍裏的模樣,突然笑了:"還挺合適。"
    柳如是羞惱地瞪了他一眼,卻注意到他隻剩一件單薄的裏衣,在寒風中微微發抖。這個發現讓她心頭莫名一軟。
    夜幕降臨後,兩人悄悄摸進城裏。黃天霸不知從哪"借"來一套粗布衣裙和一件半新的男子長衫。柳如是躲在巷角更換時,聽到他在外麵哼著小調: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竟是《牡丹亭》中的名句,雖然跑調得厲害。
    換好衣服,兩人避開巡邏的官兵,向城西的梅花觀潛行。路上,柳如是忍不住問:"你也懂《牡丹亭》?"
    黃天霸撓撓頭:"小時候被家父逼著背了些。他說這關乎家族秘密,必須牢記。"
    "你父親...是怎麽死的?"
    黃天霸的腳步頓了一下:"說是失足落水,但我找到他時,後心有個刀口。"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那年我十六歲,從此浪跡江湖。"
    柳如是心頭一顫,沒再追問。兩人沉默地走了一段,她突然說:"我從小在醉仙樓長大,以為自己是蘇三娘撿來的孤女。現在才知道...她是我親生母親,而我父親是..."
    "前朝皇族。"黃天霸接話,"這身份要是暴露,十個腦袋都不夠砍。"
    柳如是苦笑:"所以我必須弄清名冊裏的秘密。不僅為了活命,也為了...知道自己究竟是誰。"
    黃天霸看了她一眼,難得地沒有說輕佻話。月光下,他的側臉竟顯出幾分堅毅的輪廓。
    梅花觀坐落在一片梅林深處,殘垣斷壁間雜草叢生。兩人小心地穿過倒塌的山門,來到主殿。殿中供奉的梅花仙子塑像早已斑駁不堪,香案上積了厚厚的灰塵。
    "《牡丹亭》裏,柳夢梅和杜麗娘是在梅花觀的那裏盟誓的?"黃天霸問。
    柳如是回憶戲文:""在梅根之下,設誓生生世世為夫婦"。"
    兩人立刻轉到殿後的梅林。時值初春,老梅樹上還掛著幾朵殘花。黃天霸蹲下身檢查梅樹根部,突然招呼柳如是:"來看!"
    在最粗壯的一棵老梅樹下,有塊石板明顯被人動過。兩人合力撬開石板,露出一個生鏽的鐵盒。
    柳如是心跳加速,小心翼翼地打開鐵盒。裏麵是一把精致的銅鑰匙和半片發黃的絹布,布上寫著:
    "大報恩寺琉璃塔,地宮第三重,左龍右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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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天霸吹了聲口哨:"看來我們找到第二份鑰匙了。"
    柳如是拿起銅鑰匙,借著月光細看。鑰匙柄上刻著精美的牡丹花紋,與紫毫筆管中的銅針花紋如出一轍。
    "還差最後一份。"她輕聲說。
    正當此時,遠處傳來犬吠聲。黃天霸臉色一變:"是錦衣衛的獒犬!快走!"
    兩人剛衝出梅花觀,就看到火把的光亮從四麵八方圍攏過來。莫滄州陰冷的聲音在夜空中回蕩:
    "柳姑娘,交出名冊,饒你不死!"
    黃天霸一把拉住柳如是的手:"跟我來!"
    兩人鑽進梅林深處,身後追兵的火把如影隨形。柳如是跑得氣喘籲籲,突然腳下一絆,險些摔倒。黃天霸二話不說,將她打橫抱起,繼續狂奔。
    "放我下來!"柳如是羞憤交加。
    "別動!"黃天霸低吼,"你想被抓住嗎?"
    柳如是安靜下來,被他抱著在黑暗中穿行。這個粗人的臂膀意外地穩當,胸膛傳來的熱度讓她莫名安心。
    突然,黃天霸刹住腳步——前方是懸崖,下方是湍急的秦淮河。
    "跳嗎?"他問。
    柳如是看著追兵逼近的火光,又看看懷中緊抱的名冊和鑰匙,深吸一口氣:"跳。"
    黃天霸咧嘴一笑,抱緊她縱身躍下。墜落的過程中,柳如是聽到他在耳邊喊:
    "要是活下來,你得告訴我《牡丹亭》到底講的啥!"
    然後是無盡的冰冷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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