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那日，晨霧像團化不開的棉絮籠罩著青石村。周嬸挎著竹籃往古井走去，籃裏新割的韭菜還掛著露水。六十多歲的老婦人佝僂著背，嘴裏念叨著孫子最愛吃的韭菜盒子。當她蹲下身將淘米水潑進井裏時，水麵突然泛起一陣漣漪，倒映出一張蒼白如紙的臉——那分明是三年前失足落井的小翠。
    周嬸手裏的木盆“哐當”一聲掉進井裏，渾濁的井水濺濕了她的褲腳。她揉了揉眼睛，水麵早已恢複平靜，隻有幾片漂浮的枯葉打轉。可那瞬間的驚鴻一瞥，讓她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小翠的眼睛是睜開的，眼白裏布滿血絲，嘴角還掛著詭異的微笑。
    這口古井自打小翠出事就被石板封了。那年小翠才十七歲，是村裏最水靈的姑娘。出事那天是個暴雨夜，第二天村民們在井邊發現了她的繡花鞋。打撈上來的屍體已經泡得發脹，原本烏黑的長發纏在井壁青苔上，像極了女鬼的長發。村長帶著人用青石板封住井口，還在旁邊立了塊石碑，說是鎮住井裏的冤魂。
    可三年後的今天，封井的石板上竟爬滿了新鮮的爪痕，像是有人從井下拚命抓撓留下的。當晚值夜的李瘸子裹著軍大衣，坐在村口老槐樹下打盹。子時剛過，他聽見井邊傳來“吱呀”一聲，像是沉重的石板被推開的聲音。緊接著，井裏傳來指甲抓撓石壁的聲音，一下又一下，伴隨著壓抑的嗚咽，像極了當年打撈小翠屍體時，井水汩汩湧出的聲響。
    第二天一早，村民們圍在古井邊議論紛紛。封井的石板被推開半尺，縫隙裏還卡著半截褪色的紅頭繩。那是小翠生前最愛紮的頭繩，桃紅色的絲線已經被井水泡得發白，線頭處還沾著些青苔。年長的老人連連歎氣，說這是小翠的冤魂不散，要討個公道。
    林穗是小翠兒時的玩伴，在省城念大學的她剛放秋假回家。聽說了古井的怪事，她翻出壓在箱底的舊相冊。照片裏，她和小翠坐在井邊的老槐樹下，兩人都穿著碎花布衫，手裏舉著野莓笑得燦爛。小翠總說要去城裏讀大學，要看看外麵的世界。可一場意外，讓所有的夢想都沉入了井底。
    林穗決定一探究竟。她從家裏找出手電筒和錄音筆，趁著黃昏來到古井邊。夕陽的餘暉給井台鍍上一層金邊，可她剛蹲下身子，井裏突然飄上團濕漉漉的黑發。那頭發在水麵上散開，在暮色中泛著詭異的青光。林穗強壓著恐懼，將錄音筆伸到井口，裏麵傳來斷斷續續的嗚咽：“救...我...”
    當晚，林穗在村委會的檔案室裏翻找舊報紙。泛黃的紙頁間，她找到了當年的報道：20xx年6月15日，青石村少女陳翠意外墜井身亡。報道下方還附著張模糊的照片，小翠的父母在井邊痛哭，背景裏隱約能看到幾個圍觀村民。林穗仔細辨認，人群裏有個穿著藏青色外套的男人，正是村裏如今最富有的王富貴。
    更蹊蹺的是，報道刊登後的第三天，王富貴家突然動工蓋起了青磚瓦房。在這個連電視機都稀罕的山村裏，王家的新房顯得格外紮眼。林穗記得，小時候王富貴總是穿著打補丁的衣服，靠給人打零工為生。可自從小翠出事，他就像突然發了橫財，不僅蓋了新房，還買了村裏第一台彩電。
    林穗決定去王家探探虛實。敲開雕花鐵門時，王富貴的小女兒正在院裏玩耍。那女孩不過七八歲，穿著粉色的公主裙，手腕上卻戴著隻銀鐲子。鐲子上刻著並蒂蓮的花紋，正是小翠生前最愛的那隻。林穗記得清楚，小翠總把鐲子藏在衣袖裏，說是奶奶臨終前留給她的嫁妝。
    “小妹妹，你的鐲子真好看。”林穗蹲下身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柔。小女孩歪著頭，大眼睛忽閃忽閃：“這是爸爸給我的，說是什麽老物件。”正說著，王富貴從屋裏走出來，看到林穗的瞬間，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小穗啊，怎麽有空來串門？”王富貴搓著雙手，眼神躲閃。林穗注意到他左手虎口處有道新鮮的傷疤，還貼著創可貼。“就是路過，看到小妹的鐲子眼熟。”她故意盯著鐲子看，王富貴的臉色變得煞白：“小孩子家的玩意兒，不值錢。”
    從王家出來後，林穗的手機突然收到條陌生短信，內容隻有一串坐標。她打開手機地圖，發現坐標指向後山一處廢棄的地窖。當她循著坐標找到地窖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地窖入口被雜草掩蓋，推開生鏽的鐵門，一股腐臭味撲麵而來。
    地窖裏堆滿了腐爛的衣物，蛛網在梁柱間交錯。林穗用手電筒照亮四周，在角落的破木箱裏，她找到了小翠的學生證。證件照上的小翠笑容燦爛，齊耳短發顯得青春洋溢。而學生證背麵，用暗紅的血跡寫著幾個大字：他推我...
    林穗的手開始顫抖，就在這時，地窖外傳來腳步聲。她趕緊躲進陰影裏，借著縫隙看到王富貴拿著手電筒走進來。他嘴裏嘟囔著什麽，徑直走到地窖深處，掀開一塊木板，下麵露出個鐵盒。林穗屏住呼吸，看著王富貴從鐵盒裏拿出一疊鈔票，又摸出個布包——正是小翠失蹤那天戴的翡翠吊墜。
    “當年就該一把火燒了！”王富貴咒罵著，將布包塞進懷裏。林穗握緊手機，正準備報警，卻發現手機屏幕突然失靈，所有的照片和錄音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地窖裏的溫度驟降，她的背後傳來一陣涼氣，像是有人在耳邊吹氣。
    “小穗...”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林穗緩緩回頭，看見小翠濕漉漉的站在那裏，白色連衣裙上還滴著水。她的眼睛是空洞的黑洞，臉上的皮膚泛著青白：“幫我...” 林穗想要尖叫，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
    就在這時，地窖的鐵門被撞開，幾個手電筒的光束照了進來。原來是村長帶著村民們找來了。王富貴見勢不妙，拔腿就跑，卻被早有準備的村民們攔住。在眾人的逼問下，他終於道出了真相。
    原來當年小翠去後山采野果，撞見王富貴在偷運山上的珍稀木材。為了滅口，王富貴將小翠推下了古井。這些年，他靠著販賣木材發了財，卻每晚都被噩夢糾纏。古井裏的怪聲，其實是他自己心虛產生的幻覺。
    案子告破那天，村民們重新打開了古井。在井底的淤泥裏，找到了小翠的另一隻繡花鞋。林穗將小翠的遺物整理好，連同那張帶血的學生證一起交給了警方。當夕陽再次染紅青石村的天空時，她站在井邊，仿佛又看見小翠的笑臉。這次，那笑容不再帶著怨恨，而是終於解脫後的釋然。
    此後，古井被徹底填平，上麵種上了一棵桂花樹。每到秋天，桂花開滿枝頭，香氣彌漫整個村子。而關於古井的傳說，也漸漸成了老人們嚇唬小孩的故事。隻是偶爾夜深人靜時，還能聽見井邊傳來隱約的笑聲，像是兩個少女在分享著年少時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