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霧氣裹著寒意，將青瓦鎮浸成一幅褪色的水墨畫。林夏攥著泛黃的尋人啟事，站在鎮口歪脖子老槐樹下。啟事上是她失蹤三個月的表姐周梅，照片裏的姑娘眉眼彎彎，嘴角還沾著顆飯粒，那是去年春節拍的。照片邊角已經卷起毛邊，可表姐眼裏的光，依舊刺得林夏眼眶發燙。
    \"姑娘，這尋人啟事別貼了。\"沙啞的聲音驚得林夏回頭，拄著棗木拐杖的老嫗不知何時站在身後。老人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衫，補丁上的針腳細密整齊，渾濁的眼珠盯著啟事，枯枝般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拐杖上的裂痕，\"周梅啊，早該去該去的地方了。\"
    林夏正要追問，老嫗已顫巍巍走遠，青布裙擺掃過滿地落葉，發出細碎的沙沙聲。街邊雜貨鋪老板搓著凍紅的手，壓低聲音道：\"別招惹陳阿婆，她守著鎮西那口老井二十年，總說能聽見井裏有人說話。\"老板往掌心哈了口熱氣，目光越過林夏的肩膀，望向鎮西方向，\"去年夏天，有個外鄉人不信邪，非要下去探井，結果...\"他突然噤聲，喉結滾動著不再言語。
    老井藏在鎮西荒草叢中，四周雜草瘋長，足有半人高。井口結著厚厚的青苔，井繩上纏繞的紅布條早已褪色發白，在風中輕輕搖晃。林夏撥開雜草，趴在井沿張望，井底漆黑如墨，隱約倒映著自己蒼白的臉。忽然，一陣陰風吹過，井裏傳來細微的啜泣聲，像有人在哼唱古老的童謠，尾音像被水浸泡過般含糊不清。林夏渾身汗毛倒豎，後退時踩斷了一根枯枝，清脆的斷裂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當晚，林夏住在表姐生前租的老屋裏。老式座鍾發出哢嗒哢嗒的聲響，月光透過雕花窗欞灑進來，在牆上投下詭異的陰影。床頭抽屜深處，她翻出本帶鎖的日記本，鎖扣早已鏽死，輕輕一掰就開了。泛黃的紙頁上字跡淩亂，有的地方被水漬暈染得模糊不清：\"7月15日，井裏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他們要我下去...7月17日，有人跟蹤我，是戴鬥笠的影子...7月20日，我在鎮公所的檔案室發現了...\"最後一頁的日期停在7月23日，也就是表姐失蹤前三天。
    後半夜，林夏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咚、咚、咚\"，敲門聲不緊不慢，卻透著說不出的詭異。她屏住呼吸，透過門縫張望，走廊裏空無一人，隻有濕漉漉的腳印蜿蜒向巷口。腳印泛著青灰色，像是浸泡過太久的屍體留下的痕跡，每一步都帶著水滴滑落的聲音。林夏握緊手機，壯著膽子追出去，卻發現腳印再次通向老井。井口漂浮著件熟悉的碎花上衣——正是表姐失蹤那天穿的衣服，布料吸飽了井水，沉甸甸地往下墜。
    \"那井碰不得！\"陳阿婆不知從哪冒出來，死死拽住林夏手腕。老人掌心冰冷刺骨，指甲深深掐進肉裏，\"五十年前，鎮上抓了個通奸的婦人，把她和石頭捆在一起沉了井。從那以後，每到陰雨天，井裏就會傳來鐵鏈聲。\"老人的聲音發顫，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恐懼，\"他們說，被沉井的人永世不得超生，要抓替身才能解脫...\"
    林夏掙脫老人，卻在轉身瞬間瞥見井口閃過一抹人影。那是個披頭散發的女人，脖頸處纏繞著生鏽的鐵鏈，空洞的眼窩直勾勾盯著她。恍惚間，林夏聽見表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快逃...他們在找替死鬼...\"寒意從腳底竄上頭頂，她踉蹌著後退，撞上身後的老槐樹。樹皮粗糙的觸感讓她稍微鎮定下來，再看井口，卻什麽都沒有了。
    第二天，林夏在鎮公所查到塵封的檔案。檔案室黴味刺鼻，蛛網在牆角結了厚厚的一層。1975年7月的記錄顯示，鎮民李桂花因\"作風不正\"被沉井。執行此事的，正是現任鎮長的父親。檔案裏夾著張泛黃的照片，年輕的陳阿婆抱著個小女孩，旁邊站著笑容溫婉的李桂花，兩人眉眼間竟有幾分相似。
    深夜，林夏再次來到老井。這次她帶著強光手電筒，光柱刺破黑暗，井底赫然躺著具白骨，腳腕上的鐵鏈與井壁鏽死在一起。白骨旁散落著幾塊青磚，上麵刻著歪歪扭扭的字：\"我不是壞女人桂花冤枉阿姐救我\"。林夏捂住嘴，淚水模糊了視線——這些字，和表姐日記本上的筆跡如出一轍。
    突然，井口傳來腳步聲。戴著鬥笠的黑影慢慢逼近，林夏握緊防身的匕首。黑影掀開鬥笠，露出鎮長那張布滿冷汗的臉：\"你不該來管閑事。周梅發現了秘密，非要報警...\"他的聲音帶著神經質的顫抖，\"當年我爸怕事情敗露，才...可我沒想到她會去井裏...\"
    話音未落，井口傳來尖銳的呼嘯聲。一團黑影掠過，鎮長慘叫著墜入井中。林夏抬頭，月光下，陳阿婆枯瘦的身影立在井沿，手裏攥著半截生鏽的鐵鏈，嘴裏喃喃念著：\"桂花妹妹，終於等到這一天了...五十年了，該還債了...\"老人布滿皺紋的臉上老淚縱橫，眼神卻異常清明。
    黎明時分，警車的鳴笛聲撕破小鎮的寂靜。林夏站在警戒線外，看著警察從井裏撈出兩具骸骨。陳阿婆被帶走時，對著老井深深鞠躬，臉上露出解脫的笑容。晨霧漸漸散去，陽光灑在井沿新生的野薔薇上，那些曾被黑暗吞噬的秘密，終於重見天日。
    後來，青瓦鎮的老井被填平，建起了一座小小的紀念館。館內陳列著當年的檔案和物證，警示著後人：有些黑暗，永遠不該被掩埋。而每當夜深人靜，路過紀念館的人，似乎還能聽見微弱的童謠聲，在風裏輕輕回蕩。林夏偶爾會回到這裏，撫摸著紀念館牆上表姐的照片，照片裏的姑娘依舊笑得燦爛，仿佛從未離開過。
    多年後，林夏在整理表姐遺物時，發現了一張字條。那是表姐用隱形墨水寫的，隻有用特殊藥水塗抹才能顯現：\"阿夏，如果我出事了，就去老井。李桂花是陳阿婆的親妹妹，她是被冤枉的。鎮長一家在掩蓋真相...\"字跡寫到這裏戛然而止，卻讓林夏淚流滿麵。原來表姐早就知道危險，卻依然選擇追尋真相。
    青瓦鎮的故事，隨著老井的消失漸漸被人淡忘。但那口井裏沉冤得雪的亡魂，還有那個為了真相不惜付出生命的姑娘，永遠留在了小鎮的記憶裏，化作晨霧中的低語，化作野薔薇上的露珠，訴說著那段不該被遺忘的曆史。